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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是朱襄和墨家人商量着做的,送给在战场上伤了腿的廉颇做礼物。廉颇说朱襄咒他瘸腿,挥舞着拐杖要揍朱襄。

朱襄不仅被廉颇揍了一拐杖,轮椅也被扣下来。廉颇逢人就炫耀轮椅,轮椅成了邯郸城老人家中必备的坐具。

蔺相如离开邯郸时,身体已经不好。蔺贽提前准备好了轮椅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家乡后,蔺相如的身体迅速衰败,只能坐着轮椅出行。十几日后,轮椅也被空置。

现在,又能用上轮椅了。

蔺贽将蔺相如抱到轮椅上,将被子折叠后盖在蔺相如身上,推着父亲出门。

微暖的风铺面而来,蔺相如又露出笑容。

他看着庭院的大树冒出了新芽,看到了灰色的地面冒出了新绿,看到了树枝上有鸟叽叽喳喳筑了新巢……阳光很温暖,果然春季已经来了。

朱襄曾经说,冬季对于老人最危险,只要熬过冬季,大部分老人就能再活一年。

蔺相如对着天空眯起了眼,好像在享受春日和煦的阳光。

……

邯郸城中,士人们正争相用木简传抄荀子的《祭文》。

他们传唱,“《礼记》曰,未施哀于民而民哀,未施敬于民而民敬。

没有人教导民众为这些义士悲哀,民众自己为义士哀悼;没有人教导民众尊重这些义士,民众自己对义士心生敬意。皆因为义士为保护朱襄公而死……”

他们悲吟,“民众指着朱襄公住过的地方哀叹,民众指着朱襄公行走过的田埂低泣,民众指着朱襄公被刺杀、义士们赴死的地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白雪洗去了义士的血迹,泥土裹住了义士的尸骸。民众的悲伤就像是被冰封的湖水无法宣泄,民众的愤怒就像是火焰般燃烧……”

他们愤怒,“万丈之山崩于朽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冰封的湖水不断叠积,待愤怒的火焰融化了冰封的悲伤,倾泻的湖水会淹没什么地方?!”

《祭文》没抄完,赵国的兵卒已经冲进了集会的地点。

士人们怀揣着木简逃窜,身形如同狡兔;兵卒们手持武器追逐,脚步沉重缓慢。很快聚会散去,散落的木简竹简付之一炬,浓烟升腾,邯郸城又安静了下来。

廉颇坐在楼阁上,抱着酒坛子低笑。

他仰望着天空中的浓烟,喝了一口酒,被酒呛出了眼泪。

家丁来报:“主父,赵王急诏,燕国趁我国田地绝收,发兵攻赵。”

“赵国再弱,也不是燕国那群废物能窥伺的。”廉颇醉醺醺地放下酒坛,“为我披甲。”

“唯!”

“你不用和我同去。领一队人将朱襄留下的良种送与雁门郡。”廉颇深呼吸,惨笑道,“朱襄为赵国民众留下的良种,总要在赵国的土地上种下。”

“……唯。”

曾与朱襄同去长平的廉家家丁廉原跪在地上,拳头狠狠砸下,手背鲜血淋漓。

在廉原出城的时候,农家的人和墨家的人相携在山间穿梭。

“朱襄公曾言,当降雪之时,将麦苗压平,用雪堆覆盖,来年麦苗可自行重立,果然不假。用这种方式骗过吏卒,希望能挽回些收成。”

“大部分吏卒不知道土豆长什么样。待小麦抽穗,他们为了收税,总不至于让农人拔掉快丰收的小麦。”

“土豆只需要三月就能长成,现在种在绝收的地中,应该能够救荒。”

“只是种子不够啊。土豆喜温,冬日吏卒强迫种下的土豆全部冻死了,唉。”

“长平去年秋季收获了很多土豆,应该有余存,是否可以……”

相和叹息:“就算长平有很多赵人,但秦军绝不允许向赵国偷运粮食。或许朱襄公会有办法,但……”

“不能再让朱襄公为赵人赴险。”许明沉痛道,“赵王要让赵人死,与朱襄公何干?我们运完这一次土豆,也该回秦了。朱襄公需要我们。”

相和闭上不忍的眼睛,重重点头。

……

“肉粥,卤菜,酥鸡,酥鸭,白馍……差不多可以应付过去了。”朱襄把酥鸡酥鸭摆好,用刚长出的嫩叶点缀食盘,“走,上菜!”

蔡泽一边整理仪容,一边担忧道:“政儿送了卤肉过去,君上没有让人继续取用。会不会卤肉不合君上胃口?”

“若不合胃口,君上肯定会遣人来说。”朱襄道,“我猜君上只是不好意思催我。”

蔡泽满脸不信。秦王还能不好意思?

他忐忑地跟着朱襄,端着食盒走出厨房所在的庭院。

老秦王等人正坐在庭院门口,搭了棚子摆了桌几,坐在铺了软垫的席上聊天。

当朱襄和蔡泽出现时,众人仰头看着他们。

嬴小政代替周围长辈说出了心声:“舅父,你可算出现了,政儿都饿坏了。”

“抱歉抱歉,早知道我应该先上一部分菜。”朱襄不好意思道,“政儿,你该来催催舅父。”

嬴小政叹气:“政儿怕打扰舅父做菜。快点快点,政儿饿坏了。”

“好嘞。”朱襄像电视剧里的店小二一样报菜名,“油酥卤鸭五只,油酥卤鸡五只,卤菜拼盘,炕白馍,肉末粥来啰!”

朱襄在秦王、范雎、白起面前各摆了一只卤鸡一只卤鸭,剩下的两只卤鸡卤鸭他们分。

朱襄觉得三位老人吃不下一整只卤鸡,但总不好让他们分着吃吧?所以浪费就浪费了。

子楚对于自己不能独得卤鸡卤鸭没有任何怨言,脸上还露出了笑容。显然朱襄对他不客气的做法让他很受用。

“君上,如果不合胃……”

朱襄话未说完,秦王、白起、范雎非常熟练地从雅间摸出短剑,割下鸡腿塞进嘴里。

“赞!”秦王眼睛一瞪,吃肉速度加快。转眼间,一整只鸡的肉已经被切得只剩下脑袋和翅膀。

他把脑袋塞进嘴里嘎吱嘎吱,连肉带骨头吞下,又吮吸着翅膀嘎吱嘎吱,鸡翅膀就只剩下两根骨头。

秦王长舒一口气,用帕子擦擦手和短剑,大口喝下一杯蜜水,拿起一个白馍,犹豫了一下。

当惊呆的朱襄回过神,正准备告诉秦王,这个已经对半切开的白馍要用来夹卤肉时,秦王已经拿起筷子往白馍里面放了鼓囊囊的卤肉大快朵颐。

朱襄吞咽了一口唾沫。

好了,我信了,别和我说什么先秦没有白面蒸馍,我宣布肉夹馍的吃法绝对是从老秦人开始就刻在了DNA中的!

祖先们怎么什么都往DNA中刻啊!

“舅父,你不饿?”嬴小政举着鸡腿,试图喂给朱襄。

正在啃肉夹馍的秦王,眼睛黏在了鸡腿上。

朱襄拍了一下嬴小政的背:“去。”

“哦。”嬴小政站起来,跑到秦王面前,“曾大父吃鸡腿。”

秦王笑道:“好,真乖。”

秦王收下了嬴小政的鸡腿,拿着另一个鸡腿的子楚和拿着鸭腿的蔡泽手一僵。

但他们已经啃了几口,不可能再给秦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啃。

嬴小政眼睛亮晶晶:“曾大父要吃鸭腿吗?政儿给你拿。”

秦王点头:“好。”

嬴小政乐颠颠地接过朱襄切下的鸭腿递给秦王,才回来吃肉。

在嬴小政这一来一回中,白起放下短剑,用帕子一根一根擦拭手指。

他已经把卤鸡卤鸭都吃光了,骨头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朱襄本以为开宴时,秦王要说几句场面话,然后按照礼仪,谁先动筷子谁后动筷子,或者举起杯子先喝一口。

谁知道,秦王和秦国的相国、大将军完全没有遵循任何礼仪,直接摸出短剑就开始吃肉,速度快得就像是马上要行军打仗似的。

秦王和白起将军就罢了,为什么范相国你也只剩下半只卤鸭了?你不是厌食吗?

“你在路上怎么没给寡人做这等美味?”秦王有一点点不高兴。

朱襄没被吓到,他解释道:“卤料需要桂树皮、草果、孜然、小茴香、八角等多种香料,再加上蔗糖和豆酱熬制一整宿,路上没有条件。不过卤水熬制好之后,在冰窖里保存,每次吃的时候加水烧开,能用一旬。”

其实能用一个月,但朱襄怕存放不好变质,把秦王吃得拉肚子,所以只说了一旬。

秦王疑惑:“听着挺麻烦。你知道寡人今日要来用膳?”

“不知道。”朱襄摇头,“我昨日让雪姬熬好卤汁,想今日回家……”

在秦王锐利的眼神中,朱襄改口:“今日回家卤点鸡鸭送给秦王、应侯和武安君。”

“算你有心。”秦王擦了擦嘴上的饼屑,“你说的香料,有些我听说过,《周礼》八珍中‘熬’会用上。剩下的……孜然是何物?”

朱襄道:“孜然等香料是我从山民手中收购草药的时候尝出。君上派人来我家,我教他们种。”

秦王颔首:“邯郸附近庄园大多为王室所有。你不是需要什么试验田吗?庄园田地任你使用。我再送几个庄子给你和政儿……还有子楚。”

虽然秦王经过了令人尴尬的停顿之后才想起了子楚,但能记得自己,子楚已经很感激了。

子楚又感激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