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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在下仆的带领下去整理仪容,心里琢磨着如何向朱襄解释他的思想。

朱襄和太子柱、政儿三人一起冲完澡,在澡池里泡着缓解疲惫。

“舅父,不要收他,不要收他。”嬴小政攥紧了小肉拳头,在朱襄的肚腩上软绵绵捶打。

朱襄有气无力道:“好。如果他真的有才华,我就把他推举给荀子。”

举世闻名的韩非子变成自己的弟子,难道弃掉法学去学种地吗?后世韩非子的迷妹迷弟们会哭的。

“不要,赶他走!”嬴小政继续捶打朱襄的肚腩。

朱襄的肚腩被经常下田而形成的腹肌覆盖,嬴小政没捶疼舅父,把自己的手捶疼了,气得一头撞到朱襄的肚子上。

“哎哟,你轻点,不要对你舅父的肚子使用铁头功。”嬴小政撞击的力气很小,朱襄还是捂着肚子装疼道,“你知道你的脑袋有多硬吗?”

太子柱开怀大笑,变成了一只哈哈怪:“政儿,你怎么如此讨厌他?”

嬴小政鼻子喷气道:“因为他是韩国宗室,不会对秦国尽心尽力!”

朱襄道:“这倒是。不过还是先看看他的著作吧。”

韩非子的第一手《韩非子》,他怎么能不看?

嬴小政这才收手:“好。”他也想再看一次。不知道这个年龄的韩非,思想与梦境中自己认识的韩非有几分相似。

朱襄泡完澡,将头发略微擦干后,披散着半湿的头发去见韩非。

太子柱累了,先回房休息。嬴小政虽然也累了,但他死死抱住舅父不放,非要一同去。

朱襄疑惑极了。后世许多人看见一个“韩”字就犯恶心很正常,难道政儿也有“韩国厌恶症”?此韩国也非彼韩国啊。

“久等了。”朱襄请韩非坐下。

韩非摸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

朱襄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有这么可怕吗?

“政儿有些缠人,我抱着政儿和你聊天,请不要介意。”朱襄道。

韩非使劲摇头:“不会不会。”

他看着朱襄披散的银白色头发,心中有一阵恍惚。

没想到他以为的秦太子居然是朱襄公,而看朱襄公面容也并非老人。朱襄公难道是天生异相?不愧是举世闻名的大贤!

韩非恭恭敬敬将自己带来的书简呈上,朱襄将鬓边发丝别在耳后,一手扶着政儿,一手展开书简。

韩非此刻的著作,和朱襄印象中的《韩非子》有很大不同。

他还未拜师荀子,也还未游历七国,所以无论眼界、学识还是思想都很不成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地想要让韩国强大的士子。

朱襄心中微微叹气,现在的韩非还只是一块璞玉。

不过璞玉也是玉,韩非的思想比起同龄人也算不错了,至少他有思考君王和大臣、国家和平民之间的关系。

“还不错。”朱襄一目十行扫过,已经将韩非的书简记下。

韩非以为朱襄只是粗略看了一遍,没有认真看他的著作。这很正常,自己的名声还没有达到让朱襄公一字一句阅读自己的著作的程度。

韩非挺直背,想要向朱襄解释自己的著作,朱襄却先开口,就韩非著作中一些事提问。

看着韩非惊讶的神情,嬴小政抱着舅父的手臂嘴角上弯。

吓到了吗?惊呆了吗?我舅父过目不忘,现在说不定比你自己对你的著作更熟悉,哼!

韩非确实惊讶,有些他自己都记不清的细节,朱襄都能说出来,还翻出竹简询问他。

韩非惊得都不结巴了:“朱襄公,你都背下了?!”

朱襄矜持道:“我记忆力比较好。”

韩非深呼吸。真的都记下了。

不、不愧是朱襄公!

韩王为什么不早点派人去请朱襄公!韩非心里悲愤极了。

朱襄见韩非神情低落,关心道:“怎么?累了渴了还是饿了?要不要先休息,明日再聊?”

韩非赶紧道:“不、不累。我只是想,想若是韩王迎朱襄公入韩……”

“那韩国现在就已经灭亡了。”嬴小政一把抱住朱襄,回头看着韩非,阴阳怪气道,“你是想让白翁用韩国的都城换我舅父入秦吗?”

韩非脸色苍白。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垂下了头,眼角有些泛红。

嬴小政松开怀抱,对着韩非的方向探出身体。

咦咦咦?哭了?年轻的韩非原来如此脆弱吗?让我看看……哎哟!

嬴小政抱着脑袋,怒视着自家舅父。

“别顽皮。”朱襄道。

“哦。”嬴小政屁股挪动了一下,背靠着朱襄的肚子伸直腿。

朱襄道:“不过政儿说得有道理。如果我真的如天下传闻的那样,有让一个国家强盛的本事,去了韩国,反倒是给韩国增加祸事。”

韩非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韩、韩国就、就留不住贤才吗?”

朱襄想了想,道:“你应该听说过,春秋时有一个国家,他的国君十分仁义,所以吸引许多贤才来投,所以楚王出兵灭了这个国家,你认为是国君行仁义不对吗?”

嬴小政歪头,这个故事好像听过,记不得从哪里听过了。

韩非道:“我知道。所以现在已经不适合行仁义了。”

朱襄失笑:“那如果那个国君不是施行仁政,而是整备军队,楚王就不灭他吗?”

韩非道:“这……”

朱襄摇头:“你在书简中写这个故事,以佐证你所说的今不必效古,是诡辩。今不必效古是正确的,但这个故事并不是说明了你想阐述的问题。”

“一个靠近强国的弱小国家,若平庸,可能会多活一会儿。一旦它想变得强大,肯定就会立刻被强国灭掉。”

“商周原本的地盘很小,但商周原本在边陲,所以他们暗中扩大才没有引起别人的警惕。秦国也一样。秦国慢慢强盛起来,是因为中原国家看不上秦国西陲之地,给了秦国发展的机会。”

朱襄叹了口气,虽然很同情韩非,但也很直接地打碎了韩非的幻想:“韩国从立国之初就已经失去了机会。”

朱襄招了招手,一位仆人递来纸笔,他在纸上画了七国地理位置图。

韩国领土正好位于七国正中间,地盘又小,哪怕别人不打他,其他国家互相打仗也会波及他。

所以韩国虽然不会被一口气灭掉,但他从建国初期时,就已经进入了缓慢的衰亡。

朱襄向韩非解释着韩国的地理位置,用秦国做对比,告诉韩非为什么韩国没有希望成为七国中的雄主。

秦国所有战争都在函谷关之外打,所以赢了有好处,输了整备一年又能卷土重来,秦国境内的生产秩序没有因为战争而破坏。

而其他国家,战争发生在自己的国土上,哪怕赢了战争,也会被秦国逐渐消耗国力。

赵国就是这样。

秦国与赵国的战争,秦国其实赢少输多,但逐渐衰弱的却是赵国。因为战场附近的农人不可能安心耕种,错过了一季,就是错过了一年。

一年的饥荒,会饿死多少人?会少多少税收?

后世人都知道要御敌于国门之外,战争若在本土打响就已经输了一半。而此时,只有秦国有这个意识。

“秦国在战略水准上就胜过其他国家许多了。”朱襄感慨。

白起听朱襄正在指导学子,立刻来看热闹。

他正好听到朱襄说到这,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笑容:“很多人都没有看穿这一点,朱襄能看穿这一点,可以跻身名将之列了。”

朱襄连连摆手:“我都说了慈不掌兵,我不行。”

白起道:“如果让你去守城呢?抵御匈奴呢?”

朱襄:“……呃,这个我还真能领兵。不过最好还是别去了,我胆子小,见不得血肉横飞的场面。”

白起拖了张椅子坐下:“我又没想推举你去,不会让你去。你们继续。”

韩非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面容平和的老人。

朱襄介绍道:“这位是武安君白公白起。”

韩非表情一僵,立刻脑门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嬴小政嗤笑:“白翁,他怕你!”

白起捧着陶瓷杯,神色平静道:“嗯,六国人都怕我。”

嬴小政恭维:“白翁厉害!”

白起轻笑。

韩非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白起打完楚国之后,活跃地点就主要放在了三晋之地。韩国的衰落,白起出了很大的力。

可看到了白起,韩非连仇恨的心思都升不起来。这位武安君实在是太过厉害,厉害得让人敢背着他说仇恨,当着面就怕得连恨都不敢恨了。

嬴小政牛气哄哄地把舅父的手臂当扶手拍了拍。

他又感觉为梦境中的自己找回了场子。

梦境中的自己,不谢!

“若、若韩国也有武安君……”韩非胆子还是很大的,很快就从对武安君的恐惧中缓过来。

“那和迎我入韩有什么区别吗?”朱襄道,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拿我和白公相提并论,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没有。”白起道,“如果我在韩国,六国一定会为了解除我这个威胁频繁攻打韩国。即便我能赢一次、两次、三次、数次,但正如朱襄所说,韩国每一场胜利都会耗费自己的国力,要么韩王无法忍受这件事,将我送给他国;要么我能在我有生之年护住韩国,我一死,韩国立刻被人所灭。”

韩非双手攥紧衣摆:“韩国、韩国就全然没有办法了吗?韩国基业几百年……”

朱襄叹气:“韩非,晋国都可以灭亡,为何韩国不能?”

韩非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