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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流域的汛期在六月下旬至九月,按照这个时代的历法,就是五月下旬至八月。

如今的成都平原大部分地区种粟,八月起开始成熟。如今七月中旬,正好是粟已经结穗灌浆,可以望见丰收的时刻。

去年刚遭遇了洪灾,好不容易靠着野草树叶和霉烂的粮食挨过了这一年,农人眼巴巴地看着粟即将成熟。

六月没下暴雨,七月处没下暴雨,再过半月就能收割,天怎么就阴了?

此时农人还心存侥幸。

虽然天阴了,但也可能暴雨下个几日就结束,很快就会放晴,说不定连收获都不会耽误。

但李冰知道,洪灾会来已经是事实,已经没有侥幸。

后世人都知道,所有水脉是一个整体。上游普降暴雨,下游即便是大晴天也会遇到洪峰过境。

此刻治水最难的是,人们无法理清一条河所有的水脉,只能头痛治头足痛治足。只有整个华夏统一之后,中央王朝才可能派人去探查水域,将河流上下游支流都记录在地图上。

古代每一张水域地图,都包含着无数金钱、时间、汗水,甚至人命。因为那些水域图全是靠双脚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中,花费几年十几年甚至几代人的时间踩出来的。

在战国时代,一条河流上下游可能分属不同国家。《春秋》中曾经描述过两个国家因为修筑水坝时利益不同,所以不了了之,结果遭遇洪水时全部被淹的故事。

而战国各国都恨不得把对方的堤坝全扒了,整体性的治水更加无从谈起。

还好李冰需要保下的产粮地——成都平原,受长江干流洪水影响不深,不用看楚国的脸色。

成都平原分属长江流域的岷沱江水系,其遭遇的毁灭性洪水最主要来源于岷江、沱江、大渡河、青衣江。这几条支流恰巧都在蜀郡的控制范围内,这才给了李冰治水的条件。

现在治水之事还早。李冰初来乍到,前面已经离开蜀郡回秦地的郡守光是安抚蜀民,教导他们耕种就已经竭尽全力,探查水域的事当然不能指望他。李冰本来此刻应该处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阶段。

几千年的时间,四川水文情况发生了剧烈变化,但好在“成都平原的毁灭性洪水主要来自于岷沱江水系”这个结论仍旧是正确的。

所以朱襄建议李冰,派人在几条主要河流上游支流汇聚处观测降雨情况。

早十几日前,观测站点就陆续告知成都,几条江的汇入支流陆续有暴雨,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持续了七八日降雨,造成了山洪爆发。

在成都平原还没有降雨的时候,围绕成都的几条河水已经稳步上涨。一旦成都也开始降暴雨,水流恐怕短时间内就会漫过堤坝。

蜀郡最主要的城池就是成都。成都很早就成为一座大城池。秦国置蜀郡之后,郡守府就在成都。

张仪、司马错等人仿造咸阳城扩建改造成都城,蜀郡的豪强和秦国派来的几乎所有排的上号的官吏都住在成都城内。

李冰最大的愿望是保住堤坝不毁,最次,他必须保住成都城。

李牧来到蜀郡后,在李冰的支持配合下,迅速接管了蜀郡全境营防。有些不太想听从李牧这个“赵人”调遣的秦将,嬴小政将王令借给李牧,李牧毫不留情地将其全部处斩,根本不听“我是XX家的人”的话。

蜀郡闭塞,李牧和李冰只要互相没有间隙,军政权力合一,他们几乎可以一手遮天。

历代大型徭役除了征发民众,军队承担徭役重任也是自古有之。除了防备楚国的军队不动,李牧几乎将所有能动用的兵员都拉到了需要防守的堤坝处安营扎寨。

他们早就开始加固加高堤坝,用于填补堤坝的滚木和沙袋也已经准备妥当。

朱襄特意将从蜀郡征发的兵丁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并且不厌其烦地告知他们,现在守卫堤坝就是在守卫他们的家园。一旦这一处堤坝被淹,今年蜀郡再次粮食全面减产,他们的家人都会饿死。

朱襄一边疏散沿线老幼病弱,一边向沿途民众宣传,请求他们也协力帮助修筑堤坝。

有官吏不解:“长平君,只要征发徭役不就好了吗?”

朱襄的言语隐藏着冷酷:“只提征发徭役,他们不会为了堤坝赴死。”

即便有人知道嬴小政的身份,但嬴小政年幼,朱襄是蜀郡能说得上话的地位最高的人。虽然他没有担任具体职位,但蜀郡的军政一把手李牧和李冰都愿意听他的话,其他官吏自然也很配合。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之后,朱襄才以“自愿”的形式招募徭役,并一改徭役自带干粮的做法,向富商征收了大量粮食用作役夫的口粮。

朱襄没有亲自出面。他派遣了能说会道的咸阳学宫的学子游说各地富商豪强,如果堤坝保不住,农人失去的是家园和命,富人何尝不会失去他们的田地和产业?现在只是付出一些粮食,当他们破产后,可能比死还难受。

何况,秦国派长平君来蜀郡指导种田,就是准备将蜀郡打造成攻打楚国的粮仓。即便蜀郡绝收,该打楚国的时候,秦王仍旧会下令出兵,蜀郡也必须提供粮草兵器。平民都在连续两年的洪灾中饿死病死,蜀郡收不到足够多的赋税,那么秦王会拿谁开刀?

难道蜀地的豪强们会指望秦王对他们心软,宁愿错过攻打楚国的战机,也不会随便找个借口抄他们的家?

事实上,秦王当然不会有逼反豪强的想法,但架不住他的名声实在是太残暴。咸阳学宫的学子们一吓唬,成都城内那些以为抵御洪灾与自己无关的富人们就立刻慷慨解囊。

李冰虽然配合朱襄,但被朱襄吓得两股战战:“你连君上都敢编排!”

朱襄道:“只要能办好事,君上不会在乎这些小事。”

如果没办好,那么就秋后一起算账处斩。朱襄在心里补充。

李牧对朱襄盲目相信,没把朱襄编排秦王、伪造国家大事当回事。

而且他也觉得,秦王肯定会憋不住在去世之前再打一次楚国,让自己走得高兴一点。

嬴小政得知此事后,抱着脑袋在竹床上打滚。

他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不要以不到十岁的稚龄之身去逼宫当秦王。虽然不可能。

舅父你可千万不要在政儿当秦王之前就把自己作死了啊!

也有些豪强主动帮忙,朱襄将这些人都记了下来,之后会主动和他们合作。

他脑袋里有的是让这些人得利的点子,比如即将成为贡品的竹纸。

天下人都知道长平君朱襄心系平民,种田技术一流。但没人知道,如果他想做生意,也会立刻成为豪富。

要迅速推广新的种田技术,蜀郡当地豪强的支持必不可少。朱襄相信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的做法,一定所有时代通用。

一切准备妥当,接下来就看老天的脸色。

雨终于下了起来,雨滴连成了线,又织成了雨帘,最后雨帘越来越厚,厚成了一块幕布,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其中。

平静上涨的河水逐渐浑浊,洪流在狂风的吹动下就像是一道一道的利刃,不断切割着两岸堤坝。

看着涨水的速度,显然,上游支流的雨也没有停。

上下游同时暴雨,朱襄等人预想中的最坏的情况出现。

李冰身披蓑衣,亲自来到了堤坝处。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洪流,表情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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