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守孝豆腐干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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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走近一些,看见秦王柱的神情也十分放松。
这位老秦王脸上的惶恐不安终于消失了。
子楚一直认为,自己对君父的感情不是很深刻。
但此刻,他双腿一软跌坐在秦王柱的床头,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无法呼吸了。
朱襄停下了说故事的声音。
他将秦王柱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替秦王柱掖了掖被角。
“夏同,君上去了。”朱襄道。
子楚双手抓着胸口的布,闭上双眼,良久才挤出三个字:“我知晓。”
朱襄和子楚没有再说话。
朱襄静静地流着眼泪。子楚仍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还好吗?”半晌,朱襄擦干眼泪,替子楚抚背顺气。
子楚终于缓过气来,声音沙哑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撑在床沿上,死死地盯着安睡的秦王柱。
“朱襄,我原来很在乎他。”
“嗯。”
两人又是沉默了许久。
子楚慢慢站直了身体,整理好衣冠。
他脸上有些扭曲的神情渐渐平息,然后变成了一种很自然的悲戚表情。
“你再陪君父一会儿,我去……”
“你陪君上,我去通知。”朱襄按住子楚的肩膀,道,“当一会儿夏同吧,你能当夏同的时间不多了。”
子楚垂下头,然后悲戚表情消失,表情变得木然:“好。”
朱襄转身离去。嬴小政正等在门外。
他仰头看着舅父脸上的泪痕,问道:“大父去了吗?”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道:“去陪陪君上。”
嬴小政双手攥紧,声音压抑道:“好。”
他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朱襄又往外走了几步,看到了以蔡泽为首的秦国众臣。
他们都跪坐在庭院中,等着秦王的消息。
等候秦王的死讯。
“君上已经魂归高天。”
朱襄将他们想知道的消息告知了他们,然后悲戚的哭声响起。
朱襄扫了一眼痛哭流涕的众卿大夫,却没有被他们引起悲伤。
“长平君,太子呢?”一宗室问道,“此时太子应该来主持大局。”
朱襄道:“太子和公子政正在为君上送别,给他们一点时间。君上不仅是秦王,也是太子的阿父、公子政的大父。请众公理解。”
那流着泪的宗室脸色一僵,忙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而跪在更后面的秦公子面色却变得非常难看,甚至有些愤怒。
朱襄没有理睬那些秦公子,走到华阳王后身边,道:“王后请带着小公子,一同为君上送别吧。”
神情呆滞,脸上没有泪水的华阳王后这才回过神。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没有管身旁的公子成蟜,便朝着内里冲去。
在奔跑的时候,华阳王后头上的珠钗落在了地上,还踩到了裙角,差点摔倒。
但爱美的她都顾不上了,就像是顾不上她最爱的孙儿一样。
华阳王后一直没有发出哭声,也没有像其他嫔妃那样撕心裂肺地哭喊。
她动作急切,但十分安静地冲进了内室,仿佛看不出悲伤似的。
大概是看不出悲伤的。
成蟜无所适从地待在原地。
朱襄将成蟜抱起来,道:“和舅父一同去吧。”
成蟜条件反射地抱住这个虽然陌生,但感觉很亲切的人的脖子。
朱襄转身离开时,成蟜的生母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长平君对成蟜自称“舅父”,哪怕华阳王后将来失势,自己的儿子的未来应当也是不错的。
如果太子出事,自己的儿子肯定能成为新的太子。
朱襄知道跪着的人心思各异,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事。
这些事也不归他管。
这是子楚和政儿哀悼完之后需要操心的事。
他只是将秦王柱在乎的不多的人带到秦王柱床头,让他们与秦王柱告别。
那之后,便是众人对前任秦王的告别了。
“舅父?”成蟜问道,“你就是成蟜的舅父?”
朱襄道:“我是太子的舅父,也是你的舅父。”
成蟜问道:“你和舅母是一家人吗?”
朱襄道:“对,一直照顾你的舅母,是我良人。”
成蟜这才安全放下心,将脑袋放在朱襄的肩膀处。
他又问道:“大父怎么了?什么叫去了?”
朱襄道:“去了就是……”
他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对懵懂的小孩解释死亡。
成蟜也没有机会再问了。
朱襄走进了屋,将成蟜放在了地上。
嬴小政走过来,牵起成蟜的手,将成蟜带到秦王柱床前磕头。
因为成蟜养在华阳王后膝下,所以秦王柱和成蟜也很亲近。
成蟜见着秦王柱睡着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咧开嘴哭嚎起来。
嬴小政闭上眼,又有眼泪溢出。
朱襄站在门口,背着光,静静地哀悼。
他又送走了一位秦王,一位长辈。
……
有了秦昭襄王离世的旧制,秦王柱的丧礼办得有条不紊。
太子子楚顺理成章地继位,没有任何波折,之后就是秦王子楚的时代了。
秦王子楚与秦王柱一样,也守孝一年;民间则以日代年,以求不扰民。
子楚的秦王服饰早就赶制好了,他穿着十分合身。
当穿戴上秦王的冠冕时,子楚感到自己的灵魂就像是飘着一样,十分不真实。
继位仪式之后,他一个人坐在王座上,发了一会儿呆,知道朱襄走进来。
“哟,秦王夏同,感觉如何?”朱襄道。
子楚回过神,道:“有点、有点奇怪。”
朱襄坐在子楚脚边的台阶上:“有什么奇怪?”
子楚道:“他们好像一下子离我很远了。”
朱襄道:“大概是你坐得太高了。如果嫌弃坐得太远,你可以重新坐回坐垫上。”
子楚抬起腿踢了朱襄一脚:“滚。”
朱襄嫌弃道:“我顺着你的话说,你还叫我滚?”
子楚又轻轻踢了朱襄一脚,然后感到不自在,从王座顺着往下一滑,也坐到了台阶上。
“蔺礼和蔡泽呢?”他问道,“很忙?”
朱襄道:“我知道你刚当上了秦王急需和人聊聊感想,但除了我,大概今后没人会私下与你聊感想了。”
朱襄拍着子楚的肩膀道:“节哀。”
子楚骂道:“滚。”
然后,他叹了口气,道:“我都和你说了,以后把我当做秦王,你还叫什么夏同?”
朱襄道:“我这个人头比铁还硬。来,喝一点。”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葫芦。
子楚斜眼道:“我守孝。”
朱襄无语:“你当我找你喝酒?”
子楚这才接过朱襄的葫芦,里面是甜甜的果汁。
朱襄问道:“还好吗?我看你一直提不起精神?还在悲伤?”
子楚道:“嗯。”
当着朱襄的面,他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
虽然觉得有些丢脸,但他确实还在为君父的离去而悲伤。
他已经说了很多次对君父不在乎,现在却难以从君父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这真的很丢脸。
子楚每次想到之前自己的话,就觉得脸有些烧,有些恼羞成怒。
朱襄没有安慰子楚,只是拿起另一只葫芦,陪着子楚喝甜甜的果汁。
两人喝完了一葫芦的果汁,子楚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陪我走走。”
朱襄起身,对子楚伸出手。
一天没吃东西,有点腿软的子楚抓着朱襄的手,被朱襄拉起来。
朱襄从怀里摸出酥饼:“边吃边走。”
子楚接过酥饼,与朱襄一同离开这宽敞的宫室。
“朱襄,多陪我些日子再去南秦。”
“我会陪你守完孝。”
“好。”
子楚双手捧着酥饼,很快就将酥饼啃完。
朱襄递给子楚一袋五香豆腐干:“不是肉。”
子楚接过豆腐干,咬了一口:“有点咸。”
朱襄道:“你哭太多了,要补充盐分。”
子楚差点被豆腐干噎住:“我没哭太多。”
“哦。”朱襄又从袖口掏出一袋干虾仁,“虾是虫子,不是肉,吃吗?”
子楚:“……”
他自君父离世后,第一次笑了出来。
“滚,虫子也是肉,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