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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满心都是工作,现在丝毫提不起兴趣去后宫。

他正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增加工作,朱襄道:“好久没这么悠闲了,要不要回庄子逛逛夜景?今天的月亮挺好。”

秦王政还未说话,小扶苏就开始啪嗒啪嗒地鼓掌:“要去,扶苏要去!”

朱襄揉了揉扶苏的小胖脸,慈祥道:“扶苏都能说完整的句子了,真厉害。扶苏现在不困?也要夜游?”

小扶苏继续鼓掌,也不知道为何非要鼓掌:“不困,扶苏,要看月亮。”

朱襄炫耀道:“看,政儿,扶苏说话越来越流畅了。”

秦王政虽然心里很满意,但嘴上道:“寡人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开始能够诵读《诗经》。”

成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兄,你真的别老是把旁人和你自己比。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以前和你一比,都以为自己是个小傻子。按照大兄的标准,全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秦王政道:“寡人的儿子,自当像寡人。”

成蟜道:“不可能,别奢望了。”

朱襄赞同:“政儿,别给扶苏太多压力。你是最优秀的,他能学你五分,就已经超过天下人远矣。”

秦王政:“……”他是应该为舅父和弟弟看不起自己的儿子生气,还是应该为他们的夸赞高兴?

朱襄把小扶苏往肩膀上一扛,小扶苏顺势抱住朱襄的脑袋。

朱襄笑道:“走,我们夜游去。”

成蟜伸了个懒腰:“好嘞!”

秦王政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抱着舅父的脑袋,和邯郸城外那些赵人欢笑的画面。

二十年前的承诺,恐怕赵国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但他记得。

他离开邯郸时的承诺,现在该兑现了。

秦王政元年六月,南秦的夏粮收获。

坐镇齐国,正在扫灭齐国残存势力的王翦突然调转兵锋,从齐国乐城出兵,沿着黄河连克赵国黄河下游武强、观津等城池。

不出一月,王翦就将赵国位于黄河南岸所有城池全部攻克,扎营黄河岸边,与沙丘隔岸对望,试图打造浮桥,渡过黄河。

沙丘是赵国的行宫。沙丘往南是巨鹿,巨鹿再往南是信都和列人。信都城和列人城就是邯郸城的北部门户和东部门户。

只要渡过黄河,占领沙丘,从沙丘到邯郸是一片平原,无险可守。

邯郸危矣。

赵国在白起兵临邯郸城下后,立刻修缮了邯郸附近的长城。

此时长城并非抵御北胡。各国在边界还修筑有抵御其他国家(主要是秦国)进攻的长城。

比如魏国沿着洛水修建了魏长城,这样(秦魏),把自己和在西边的秦国隔开。

但廉颇先灭了韩国,再从韩国往北攻打魏国,绕开了魏长城。

比如楚国在丹阳附近也修了楚长城,这样(秦/楚),把自己和在西北的秦国隔开。

但李牧先把南楚变成了南秦,楚长城也没用了,还好有淮水这个天然防线。

赵国修了一个“U”型长城把邯郸围住。邯郸在赵国南部边界,北部是大片赵国领土,然后与燕国接壤。赵王觉得应该能安心了。

谁知道,在西边的秦国会先跑到最东边灭了齐国,然后从赵国东北处进军。“U”型长城不仅没用,如果秦军行军速度太快,这长城还会阻拦邯郸城中的赵王和赵国贵族逃跑,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幸亏有黄河在,王翦没办法偷偷急行军到邯郸城下,像白起那样吓赵王一大跳。

王翦也很遗憾自己不能吓赵王一跳。

不过王翦领军向来稳妥,讲究一击必胜。赵国虽然精锐被灭,但国土面积还很大,朝中中层将领也都是宿将。若秦军强攻,可能损失惨重。所以不能立刻兵临邯郸城下也没关系。

王翦先给了邯郸足够的压力,然后派人在邯郸城中行离间计。

这次,他的离间计玩得特别大,是离间赵王和赵国所有中层将领。

赵将们,想想雁门驻军的遭遇,想想赵王遣曾经的长平守将送死,想想力挽赵国于危难的庞煖将军如何被逼战死。

赵国有多少将领没有在信平君廉颇麾下干过?有多少将领和当年的长平之战完全没有关系?有多少将领没有和曾经住在邯郸的信陵君魏无忌把酒言欢?

你们忠于赵王,但赵王相信你们吗?

王翦又派人买通赵王身边的宠臣,特别是郭开,向赵王进谗言。

现在赵国正值危急时刻,肯定有许多和廉颇、朱襄有旧的将领想要投向秦国。赵王不得不防啊!

赵王偃内心惶惶不安,不明白自己为何从正在连番殴打燕国的一代明君,突然就要亡国了。

搜刮全国,他倒是还能凑出二三十万的青壮,再用老弱妇孺凑一凑,也能称得上五十万大军。

但庞煖一死,谁来为寡人领兵?

听了郭开的担忧后,赵王偃心中恐惧更甚。

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瞧不起的老将廉颇,会给赵国造成多大的麻烦。

廉颇确实太老了,他在赵惠文王时就已经是大将军。

又不是人人都有名将天赋,年纪轻轻就能独领一军。四十岁以下的将领资历太浅,赵王偃不敢让他们统率一国之兵,把赵国的存亡压在他们身上;四十岁以上的赵国宿将,几乎都在廉颇麾下干过。

其实廉颇的脾气很怪异,虽然领兵能力很强,但脱下了战袍,麾下没有与他私交良好的。

除了蔺相如能受得了他这个狗脾气,连宗室中也只有平原君赵胜能让他敬上一二,平阳君赵豹都不够格。

任何和廉颇接触过的赵人,都不可能相信会有赵将因曾经是廉颇麾下将领,就去投奔廉颇。

但赵王偃信了。

毕竟那时他还小,身处深宫,又没有接受过太子教育,确实不清楚廉颇的为人。

何况面临亡国危机,赵王偃再小心也不为过。

可他太小心了。

赵王偃先任用了扈辄。

扈辄不仅在廉颇和庞煖手下都干过,还受业于儒学,文武双全,确实有几分本事。

在朱襄前世的历史中,李牧在赵孝成王暮年被提拔,赵王偃驱走廉颇后,李牧替代廉颇成为赵国肱骨将领,一度成为赵国相国。

但在赵王迁继位之后立刻冷落李牧,李牧回到雁门郡。赵王迁重用和郭开交好的赵将扈辄。

可惜扈辄虽然有几分本事,但不多,被秦将桓齮所杀。赵王迁连忙召回李牧。

李牧打败秦军,斩杀秦将桓齮,为扈辄报了仇。

然后,李牧就被秦王政和王翦的离间计除掉了。

现在赵王偃身边没有了李牧,庞煖又已经战死,以资历来看,扈辄成为唯一能扛大旗的人。

这时候扈辄还没有重金贿赂郭开,郭开也不需要为了坑廉颇和李牧交好军中将领,所以他们二人还是陌路。

于是郭开的谗言就对准扈辄了。

扈辄不仅曾经是廉颇的副将,还是儒家弟子。还需要什么证据啊!看看这个身份配置,他不是奸细谁是奸细!说不定扈辄还曾经授业荀子,是朱襄的师兄弟呢!

赵王偃大惊失色,赶紧去查。

郭开说的都是真的。

扈辄身为儒家弟子,当荀子住在朱襄家的时候,他当然曾经去拜访过荀子,还给荀子送了许多书籍和笔墨,听荀子讲过学。

扈辄如果脸皮比邯郸的城墙还厚,也确实能自称荀子的弟子,朱襄的同门。

偏偏原本历史中,扈辄能为了前程交好郭开,显然脸皮真的非常厚。当长平君名扬天下时,他为了交好权贵,多次自称朱襄同门,曾与朱襄把酒言欢。

事实上他在邯郸的时候,朱襄还是个庶人,他瞧不起朱襄;待朱襄成名时,他已经离开邯郸,而且朱襄也很快离开了赵国,他根本没机会与朱襄结识。

凭借着厚脸皮,扈辄得到了平原君、平阳君和信陵君的好感,今生仕途走得比原本历史中顺利多了。

现在他付出了代价——赵王偃坚信扈辄投秦,派人赐死扈辄。

此时扈辄已经来到沙丘,整兵布阵,修筑堡垒,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赵军刚进入状态,主将被斩首了。

不仅如此,赵王偃还自作聪明,为了震慑赵将,他将扈辄传首赵国边疆,给赵国边防军的将领观看,震慑边防将领。

这一手,连郭开都没有想到,连连说赵王英明,然后转头就让自己夫人以探亲为名,带着孩子离开邯郸。

郭开擦了一把冷汗。

赵王太卖力,他担心自己就算给秦国立下大功,为了平息赵国愤怒,也必死无疑。

事到如今,郭开已经没有了退路。自己的命估计难以保全了,希望蔺相能说话算话,善待他的家人。

我郭开是秦国的大功臣!秦国统一天下有我一份大功劳!秦国如果不善待他的家人,会寒了所有功臣的心!

……

王翦得知了扈辄传首边疆的消息,愕然许久。

他见惯了六国君王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一直以极端冷静的心态面对敌人。

这时他第一次为敌国国君的昏庸行为有了极深的厌恶,恶心得胃里翻腾,几乎吐出来。

即使扈辄是死于他的离间计,但赵王偃的所作所为,也突破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王翦终于明白李牧说起赵王迫害朱襄的时候,那时隔多年仍旧难以抑制的厌恶语气。

王翦静静地缓了许久,才从恶心中缓过劲来。他找来军中擅长诗歌之人,为赵将扈辄撰写悼亡的诗歌。

“听那黄鸟在悲鸣,看那莪蒿长得高。怜我贤人扈辄公,被诬惨死苍天悼。

听那黄鸟在悲泣,看那莪蒿长得茂。怜我贤人扈辄公,含冤惨死苍天悼。

葛藤生长覆丛棘,蔹草蔓延在坟地。痛骂苍天不开眼,谁还与你共呼吸!

葛藤生长覆荆树,蔹草蔓延在野土。痛骂苍天不长眼,谁还与你共相处!”

诗歌传唱到黄河彼岸,赵军人心惶惶。

王翦一边继续慢悠悠修浮桥渡江,一边继续让人在赵国腹地传播这首诗歌。

这时,另一首诗歌时隔十几年,与这首诗歌一起,在赵国唱响。

“鹊鸟鸣于家,速速入秦。速速入秦,朱襄在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