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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对功臣很好。但因为他从质子到太子再到国君,都没有机会接触到比他地位更低的人,所以他没有看到普通的黔首,也是秦国统一天下的大功臣,于是犯下“君欺民”之错,降低了自己的声望和秦皇的威仪。

秦王政当效仿某“真·秦二世”,首先让秦人吃饱了,再说安抚六国的事。

所以就算要大动兵戈,就算要再拉着秦军统一一遍天下,秦王政也要兑现承诺。

他相信,只要自己这样做,无论六国旧贵复叛多少次,大秦的军队依旧能将他们轻松碾碎。

但荀子应当是不愿意再动兵戈的,所以秦王政故意没有说清楚。

可荀子一直追问,唉。

秦王政看着荀子的眼神中带了些埋怨:“荀翁知道寡人会如何做,也必须这样做,何必逼寡人与荀翁吵架。”

荀子瞪了这个说着说着就要向长辈撒娇的孩子一眼,道:“谁要和你吵架,说正事!”

秦王政道:“寡人所说就是正事。”

荀子瞪着秦王政,秦王政理直气壮地看着荀子。

荀子叹气:“唉,我不是说你不应该做分地的事,而是你这样做太直接,你可以委婉一些。”

秦王政问道:“荀翁有何更好的提议?”

荀子道:“朱襄在南边开辟了许多田地,常抱怨田地肥沃,但人力不足。你可用南秦田地换中原田地,让他们迁徙到南秦去。”

秦王政皱眉:“但若是这样,他们会不会令南秦动荡?”

荀子笑道:“世卿贵族的田地并非一家一户所有,而是一族所有。你令家中有才或曾经为高官者来咸阳,然后遣散他们的宗族去南秦。”

秦王政想了想,明白了荀子的意思:“把他们的宗族打散?”

荀子道:“只要宗族散了,人心也就散了。一些田地而已,王可以慷慨一些。现在天下很大,人丁很少,王现在不缺田,只是不能让他们聚集起来。”

秦王政笑道:“南秦经过舅父多年经营,富庶之名响彻天下。寡人迁徙他们去南秦,是礼待他们。”

荀子道:“确实是礼待。但要你先做出夺走他们田地的动作后,再让其他人劝谏,假装退后一步,这才叫礼待。”

秦王政心中感叹无比。

不愧是荀翁。荀翁若是再年轻一些,他当让荀翁完全接手相国之责。

儒家在和平年代,确实很有用处,怪不得后世都是儒皮法骨。

秦王政道:“那就依荀翁之计。”

秦王政想了想,道:“优待六国旧贵的上书,就由韩非来吧。”

荀翁道:“那赵国的春平侯不还在咸阳无所事事吗?他就算无才,只要能识文断字,一些普通官吏按部就班的工作总能做。也该让他出现在朝堂,分担韩非的压力。”

秦王政道:“寡人采纳了韩国的宗室和赵国的宗室的意见,可见对六国宗室并无恶意。六国宗室若有本事,寡人很欢迎他们入朝为官。”

荀翁满意地点头:“为王者,当有如此心胸。”

果然不愧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点就通。

……

时至七月末,朱襄又得到了秦王政的信。他看到荀子和秦王政合谋之计,不由失笑。

换地啊。

下次是不是也要让豪强轮流去给秦皇守陵,来个“五陵少年”了?

他那个历史中,是汉朝摸着秦朝过河。在这个世界,该轮到秦皇摸着汉皇过河了吗?

如果让另一个世界的汉朝皇帝知道……他想起汉朝是唯一一个皇帝让史书大肆吹捧自己的对手,认为把敌人捧得越高,越显得自己牛逼,而不是抹黑对手的朝代。以汉朝皇帝,特别是汉高祖刘邦的性格,大概只会得意洋洋吧。

反正当不了皇帝的又不是我这个世界的刘邦,但秦始皇学的可是我刘邦和我的子孙后代!

乃公我真厉害!

“张良,看懂了吗?”朱襄问道。

张良板着脸道:“是良策。”

朱襄道:“那你还有什么顾虑?”

张良道:“我没有顾虑。”

朱襄无奈:“我让你去咸阳帮政儿,你非得来帮我。我就修个水坝,能有什么好帮?你看政儿身边前不久才杀了一个赵高,你若不看着他,他说不定又提拔什么奸邪在身边为祸。”

张良没好气道:“那不是说明他那个秦王昏庸无能吗?只有昏君才会亲近小人,朱襄公该让他反省,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

蒙毅:“……”拳头硬了。

李二郎:“……”我捂住了耳朵。

朱襄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应该当着政儿的面去说。”

张良撇开脸。

朱襄失笑:“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张良低下头:“没别扭什么,只是……”

朱襄道:“只是?”

张良垂着头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朱襄没听清。

他看着张良窘迫的模样,把耳朵凑上去:“来,悄悄说。”

张良抬起头,凑到朱襄耳边,没好气地小声道:“嬴政那厮从我小时候起就欺负我,我要到了他身边当内吏,他是君我是臣,他一定变着法子整我!”

朱襄:“……”

咳,这还真是政儿做得出来的事。

虽然原本历史中的秦始皇是个乐子人,但自家政儿好像有点过了。

这一定都是夏同的错。

原本历史中的秦始皇他爹多正经,看看我这里的夏同,天天变着法子折腾,把蔡泽气得不行。

有这样的父亲,政儿怎么能学好?!

“我会给政儿写信,让他不准乱来。”朱襄道,“你住在荀子家中,替我服侍荀子。有荀子护着你,他不敢使坏。”

张良瘪嘴:“那好吧,我去。”

蒙毅没听到张良和朱襄说的悄悄话,只听到张良最后这一句话。

他气得脸都青了。你不想去就别去!一个韩人,居然敢嫌弃秦王?纵的你!

蒙毅对张良的印象,还在他于咸阳学宫门口打滚嚎哭,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秦王一剑架在脖子上的模样。他可不认为张良是什么大才。

看着蒙毅不满的表情,张良在心中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对蒙毅拱手:“蒙卿,良并非不知好歹,不愿意为秦王内吏。只是良年岁尚小,还未及冠,先父又是韩相,若没有任何功劳成为秦王内吏,恐许多人不服,这才犹豫不决。”

蒙毅:“……”你以为我会信吗?若是这个原因,你刚才说什么昏君小人?你明摆着是对秦王不满!

朱襄干咳了一声,忍着笑道:“张良已经给你梯子下了,你就顺着下吧。不过他确实也有这个考虑,不算说谎。其他的,是他和政儿的私事。以前他和政儿在南秦共处过几年,有些私人恩怨。”

蒙毅心里酸得冒泡泡。他后悔了。当初为何他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肯早早去朱襄公身边?

蒙毅拱手:“只是内吏,只要你有才,就能让其他人闭嘴。毅知你与王交好,但王已经是一国之君,请你守好君臣之礼。”

张良叹气:“良知晓。”就是这样才麻烦!

张良经历过韩国灭亡和韩王丢人的打击后,桀骜不驯的性格磨平了不少。他入了朝堂,站在秦王身侧,会表现得谨慎许多。

就怕秦王看着他谨小慎微的模样,转头就给他一个嘲讽表情,他还不能像是以前在南秦那样,直接扑上去打一架。

哪怕那时候打不过,好歹能动手。

张良垂头丧气:“我等秋收后就去。我想跟在朱襄公身边,看到韩国……韩地今年丰收。”

朱襄点头:“好。”

他看了看天,眉间门带了些许忧愁。

黄河有四汛。清明多雨的桃花汛,夏季暴雨的伏汛,秋雨连绵的秋汛,冬春冰凌开融的凌汛。

若是伏汛和秋汛相连,黄河就会发生大洪水。

七月时黄河上游和中游都有暴雨,幸亏提前修缮了堤坝,没有造成黄河决堤。

但汛期还未结束。

黄河中游的下一个最重要的汛期在八月,黄河上游下一个最重要的汛期在九月。

现在黄河河道的水流量已经饱和,如果八月下雨,黄河中游就会出现洪水;如果九月下雨,黄河上游就会出现洪水。

天下自上一次大灾不过年,希望今年能安稳度过。

洪水是天灾,但朱襄不是干等着老天做决定的人。

只要水流量过大,就算是现代社会,也不能避免洪水灾害。他所要做的,就是继续加固堤坝,和提前选好泄洪地,保证主要产粮区和大城池的安全。

同时燕国还在打仗,军粮要在汛期前运到前线,以免暴雨加洪水,影响了前线粮草供应。

朱襄也派人提醒王翦,黄河今年可能会有洪水,让王翦小心应对。

王翦正稳扎稳打推进战线,刚打到燕都蓟城下。

见到朱襄的信,王翦瞬间门头大。

我就不能有条不紊地打一次灭国仗吗?为什么我每次灭国,都会有场外因素逼我加快速度?

王翦深深叹了口气,下令不围了,准备强攻,并派人在燕都劝降燕国大臣。

燕王喜和燕太子丹派使臣谋杀秦王,才让燕国遭此大祸,和诸位无关。

燕王喜和燕太子丹必死无疑,但诸位无辜。

秦王仁慈,魏赵韩齐四国和南楚之地的士人都能继续在秦国做官,甚至韩国和齐国的国君还能住在咸阳富贵终老。诸位明明可以延续富贵,何必举家与自寻灾祸的燕王喜和燕太子丹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