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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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最暴躁的皇帝还在那里丢脸,看来今日这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希望今日能亲眼见到标儿骂死人。刘基怀揣着美好的期盼,大摇大摆地上朝,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吓坏不少心中有鬼的人。
刘基这老匹夫已经知道状元是他老乡了,怎么还一点都不害怕?
就算不害怕,你好歹露出点愤怒的神情吧!
朝议开始,争吵十分激烈。
但中书省的诸位相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就连有人把火往他们处引,都仿佛事不关己,看得人十分火大。
上首处的朱元璋的屁股悄悄挪动到了龙椅一侧,和朱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朱元璋问道:“标儿,第一次上朝,你感觉如何?”
朱标扫了一眼下方,眼眸低垂:“聒噪。”
朱元璋差点笑出声。
聒噪,确实是朱标对朝议唯一的感觉。
他设想过自己站在朝堂上听文武官员辩论时的情形。在他的想象中,这应该是紧张的、认真的、充满着不见血唇枪舌剑的激烈战场。
当他坐在了这里,他才发现,底下人的声音就像是苍蝇和蚊子一样嗡嗡嗡,非常难入耳。他听不进去底下人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各种夸张的表情。
朱标思考,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得出结论,大概是底下这群人的话完全没有内容,全部都是“感情”。各种没有证据的戴帽子甩黑锅拉人下水,不像是朝中栋梁为了解决国家大事而激烈争论,倒像是一群市井无赖在胡搅蛮缠。
听听。他们的话题已经不在了南北榜案上,开始攻击对方的私生活了。
这个人说,你取了多少房小妾;那个人说,你热爱华服骏马肯定收受了不少贿赂……说着说着,连对方父母甚至祖宗十八代都挂在了嘴边,不少人已经撸起了袖子,仿佛言语争锋已经不能表现出他们心中的激烈感情了。
乱糟糟一片。
朱标道:“爹,我想起一首诗。”
朱元璋道:“说。”
朱标慢条斯理地低声吟诵道:“一窝两窝三四窝,五窝六窝七八窝。”
朱元璋露出嫌弃的眼神:“你这诗怎么比你爹我的水平还次?”
朱标看向闹哄哄的朝堂,声音逐渐加大:“食尽百姓千钟粟,凤凰何少雀何多?”
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朱元璋朗声讥笑道:“好,好,好一个‘食尽百姓千钟粟,凤凰何少雀何多’!这首诗的题目肯定是《咏麻雀》!”
朱标深呼吸了一下,道:“是《咏麻雀》。”
他站了起来,走下了高台,走到了台阶正中央,垂首看着跪在地上,一身凌然正气的刘三吾。
他又移动视线,看着一个个自述自己道德有多高,绝对无愧于心的其他考官。
这么多考官,南北都有,只有王亮一人坚持状告科举舞弊。
为何?
因为如果定下科举舞弊,这群人统统逃不开责罚。
可这些人怎么会全部支持刘三吾呢?刘三吾哪来那么大本事?
朱标又想了想,明白了原因。
虽然考官中有北人,但各自职位是由学识和声望来定。北方考官如王亮一样,都只能成为某一房的阅卷官。
而主考官的权力极大,不仅最后位次由他们定,他们还能去各处搜卷。
虽然试卷糊名,但这只能防君子防不到小人。不少朝代都有主考官偏袒家乡,取士大半是家乡人,名次前列更是完全被同乡霸占的事。
这是潜规则,甚至都不算科考舞弊。
所以,这次要掀起巨大舆论,他们只能一个北人都不取,否则按照科举潜规则,甚至不算科举舞弊啊。
这些官员肯定以为主考官只是偏袒家乡人,偏袒南方士子,没想到会做得这么过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只知道自己阅卷的名单。
直到放榜他们才愕然发现,所录取之人,居然没有一个北方士子。事情闹大,若他们承认,就是渎职,就是舞弊的共犯。
“这一届考官除了王学士,就没有再站出来的了吗?”朱标问道。
底下跪着的考官心头一颤。
朱标再次问道:“一个都没有吗?”
朝堂仍旧鸦雀无声。
这时,一位大臣站出来道:“太子殿下,你这是在逼迫他们吗!”
朱标微笑:“我该感谢你说的是逼迫,而不是我用言语屈打成招吗?”
那位大臣:“……”
正听吵架听得胸中又有火焰要冒出来,差点没忍住加入战局的刘基,眼睛猛地一亮。
站在他身旁的宋濂小声咳嗽,提醒刘基看好戏的表情不要这么明显。
“你们说刘三吾绝不可能舞弊的原因,是他为人慷慨,不设城府,不畏权势,志不可夺,绝不可能是小人。”朱标笑了一下,继续道,“他好酒,喝到酣畅处就文思如泉涌;他重礼,却又经常嬉笑怒骂讽刺权贵;他经常召开文会,不少文人得他提携;他著书立说,自入朝之后,著作等身……”
刘三吾抬头,看着将刚才别人夸他的话重复一遍的太子,心中不知为何,惶恐越来越深厚。
朱标重复了几句后,道:“你们这究竟是夸他,还是在骂他?”
刘基忍不住了,赶紧上前道:“太子殿下,这当然是夸刘三吾是道德完人,怎么能叫骂他!”
宋濂差点想扶额。
刘基跳出来太快,他都没来得及拉住!
朱标摇摇头,道:“自大明建国后,天灾仍旧不断,还要扫灭东西南北胆敢进犯我大明的贼寇,要清除朝中贪官污吏,要建公学、兴教化、定律令,兴国抚民。”
朱标指着头发已经全白的季仁寿道:“季先生曾经也是著作等身,但大明建立后,他只能在奔波的马车上匆匆写下潦草的书稿。”
他又指向宋濂:“宋先生曾经也是著作等身,但大明建立后,他读书都只能在吃饭和走路的时候读。”
他指完朝中众臣熟悉的大文人后,又指向朝中大臣不熟悉的元朝南归大臣王亮:“王先生在北京的时候,每日必笔耕万字。我回南京之后问王先生,王先生抱怨朝中事务繁忙,明明说翰林是闲官却一点都不轻松,哪有空写什么文章,嚷着要致仕。”
王亮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
朱标道:“大明建国,百废待兴,大明的皇帝每日最多只睡两个时辰,已经从洪武元年持续至今。刘三吾,我问你,你哪来的时间?”
他不等刘三吾回答,高声继续问道:“我问你,你哪有空著作等身,哪有空办文会,哪有空去嘲讽权贵,哪有空去经营你的狂士形象?!”
“什么是道德完人?书读得够多,道理讲得越大,就是道德完人?”
“上不能忠君,下不能爱民,赈济不了天灾人祸,阻挡不了边疆的千军万马,这是道德?这是虚名!”
“士农工商你不懂,兴教化开明智总是你的本职,你又做了什么?”
“对了,吏部是不是多次弹劾你怠职?”
“是啊,你如果不怠职,哪有时间去经营你的虚名?!”
“你刘三吾的名声很大吗?你看不起的王学士曾经是元朝高官,是元朝皇帝都敬仰、逃回草原时专门派骑兵保护的大儒。”
“浙东四先生和浙东二儒名满天下,季先生更是举世闻名的‘四经先生’。”
“朱允升先生的九字箴言是大明建国的基础,叶子正先生在民间已经有多地百姓主动为其建生祠。”
“他们为大明、为百姓殚精竭虑,他们中谁还有力气为虚名奔波?!”
朱标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乐了。
他挨个点过夸赞刘三吾的人,问那些人是不是公务特别繁忙,是不是回家后只想脑袋放空躺着休息。
那些人皆不敢言语。
朱标没有点到汪广洋的名字,汪广洋自己站了出来:“别的大臣是不是下官不知道,但下官确实忙得已经很久没有提笔写过一篇完整的文章。众人皆夸刘三吾当官之后著作等身,下官真是无比羡慕。”
汪广洋这条被压榨的咸鱼早就对刘三吾不满,弹劾刘三吾怠职的人就有他一个。
大家都是大明的官,你怎么就能不干活!皇帝为什么还纵容你!
我汪广洋不服!
刘三吾咬牙道:“若太子说我舞弊,我为何不立同乡举子为状元?”
朱标直白道:“因为你们要逼迫丞相等人离开朝廷啊。会考放榜前十皆浙江人,状元更是当朝丞相同乡,就算没有证据证明他们舞弊,为了给北方学子和北方百姓一个教导,他们都会被民怨轰下台,对吗?”
刘三吾呼吸一滞。
“你们肯定认为,当会考放榜的时候,当南北榜案发生之时,无论如何处理,你们的目的就已经达成。真的是这样吗?”朱标看到殿门外有只二弟在探头探脑,转身道,“爹,他们到了。”
朱元璋颔首,起身和朱标一起走下台阶,穿过群臣,走向殿外。
“起身,跟上。”朱元璋淡淡道。
文武官员面面相觑,包括跪在地上的人都利落地爬起来,亦步亦趋跟在朱元璋和朱标身后离开大殿。
大殿外,不知何时跪了一片青衫学子。
朱元璋沉声道:“来者何人?”
为首者挺直脊背,拱手直视皇帝:“晚生为浙江行省青田籍学子,今科会元祝海程,叩见皇帝陛下,状告此届会考不公,请陛下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