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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坐在内室,静静听着宫女传前殿之事。这个宫女是去前殿送茶水的,进去倒茶时正好听到太子和幕僚议事。她听到太子要纳侧妃,吃了一惊,赶紧跑到后面来和太子妃报信。

程瑜瑾听完后没说话,杜若和连翘侍奉在一边,听到宫女的话后脸色微变:“太子妃。”

程瑜瑾脸上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她坐在那里静默了很久,抬了下手,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不敢多说,赶紧退下。等宫女走后,杜若和连翘都皱着眉围上来:“太子妃,此事兴许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那个宫女听错了?”

“连对方姓甚名谁、父亲官就何职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是听错了?”程瑜瑾坐在那里明明姿势都没变,可是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失去了兴致,“五军营大将军的独女,性行淑均,家世不凡,自然是配得上殿下的。”

连翘听到这位将军府千金的名字,宛如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她可真是……若真是感动于殿下和太子妃的感情,便应当远远看着,祝福太子妃和两位小主子。她倒好,想嫁进东宫来做妾,还美名其曰不插入太子和太子妃之间,只是就近了守护神仙眷侣……我呸!不过是眼红太子妃的荣宠,觉得自己也行罢了,偏要用这么无辜纯良的借口。”

连翘气的不轻,杜若听到也觉得十分无奈。她担忧地看着程瑜瑾,问:“太子妃,若是平时此女不足为惧,但是正巧此刻殿下情况危急,急需人手……太子妃,您看该怎么办?”

“怎么办?”程瑜瑾极淡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朝后走去,“太子殿下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董将军想借机投靠,和殿下结个儿女亲家,董小姐得偿所愿,太子也能得五军营半数人马,这分明是一桩三方有利的大好买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怎么办,又能有什么用?”

“太子妃……”

程瑜瑾却明显露出不想再谈的神情,问:“明乾明月呢?”

“两位小主子还在睡,奶娘和嬷嬷都在跟前守着呢。”

“嗯。”程瑜瑾点头,说,“好生照看,这几天蚊虫多,他们皮肉嫩,不可被蚊虫叮了。”

“是。”

程瑜瑾走进书房,全程脸色冷淡,声音平静,看起来和平常一般无二。连翘和杜若对视一眼,都不敢再提刚才的话题了。

太子妃明显心情不好,连杜若这些从娘家跟过来的老人也不敢说话,更别说其他人。慈庆宫里安安静静的,沉静又压抑。

李承璟得知有一个宫女从前殿出来后,直接往后面去了,他心里便微微一沉。这个宫女多半是报信去了,李承璟心道疏忽,议事结束后,他就立刻朝寝宫走来。

李承璟进殿后,发现宫里的气氛说不出的沉闷。李承璟心里的猜测越发明了,他和宫女问了程瑜瑾的位置,径直朝书房走去。

李承璟进门,见程瑜瑾正在画画。他放轻脚步,上前将盛放红丹的碟子拿到程瑜瑾手边,道:“你在给明乾明月画中秋花样?”

李承璟把她要用到的颜料放近了,正要站到侧边来看程瑜瑾作画,程瑜瑾却忽然放下笔,将卷轴从一边收起来,说:“不敢劳烦殿下动手,妾身自己来就好。”

李承璟手里落了空,眉梢一动,慢慢看向程瑜瑾。

程瑜瑾垂着眼眸,将几碟颜料次第放回盒子中,仿佛没有发现李承璟站在一旁。李承璟收回手,揽着袖子背手在身后,道:“你听到了?”

程瑜瑾收拾好画轴和颜料,归置整齐好就要往外走:“妾身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李承璟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他力气之大,直接将程瑜瑾牢牢制住。程瑜瑾用力抽手,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李承璟将她转过来,强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就根本不问我?”

程瑜瑾还在试着挣扎,听到李承璟的话,眉尖轻轻一挑,觉得十分可笑:“前脚宫女才过来,后脚殿下就回来了。我还需要问吗?”

李承璟忍住怒气,尽量平静地说:“那个宫女私自泄露机密,假传消息,当罚。她在哪儿?”

“不行。”程瑜瑾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挣脱李承璟的手,后退一步,抬头直直地盯着李承璟的眼睛,“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处罚了她这次,以后,还有谁敢向我传递消息?”

李承璟隐隐含怒:“她的行为有悖宫规,且私自泄密,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不严惩不足以服众。”

“她的行为到底是有悖宫规,还是有悖太子殿下的规矩呢?”程瑜瑾突然抬高了声音问。她盯着李承璟,眉眼含霜:“以前宫人转述殿下的行程,你从未和我追究过,现在宫女在你尚未纳侧妃之前,就偷偷将消息传给我,终于惹怒太子殿下了?”

李承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说:“我从未有过这个打算。刚赐婚时你觉得我看中了你的美色强占你为妾,刚成婚时,你为了安抚皇后而想给我塞人,现在,你仅凭一个宫女的只言片语,便怀疑我想纳侧妃?在你心里,就从未信任过我,是吗?”

程瑜瑾眼睛里忽然涌出水光,她猛地撇过头,用力掰李承璟的手,然而两手使上了全部的劲都没法将他的胳膊撼动分毫。她挣扎无果,回过头用力瞪着李承璟:“放手。”

李承璟视若无睹,依然盯着她的眼睛,似是想看到她心里去:“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成婚两年,你曾有过信任我吗,你有过哪怕丝毫动心吗?”

从上个月起,他们就成婚整整两年了。两年来他们从未争吵过,甚至连冷战、闹口角都不曾。外人将此传为佳话,处处传颂太子和太子妃温和明理,从不吵架。然而童话终有破灭的时候,这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争吵。

程瑜瑾和李承璟都是谨慎周全的性子,不似其他夫妻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闹。但是有些时候,爆发出来两人吵一吵,矛盾就散了,像程瑜瑾和李承璟这样一直沉积,一直压抑,一旦爆发就是致命的危机。

程瑜瑾情感薄凉,利己至上,李承璟刚成婚时觉得无所谓,只要她人在他身边就足够了。可是事实上人都是自私且贪婪的,李承璟对程瑜瑾的感情再明确不过,这些年程瑜瑾也会对他笑语晏晏,温柔体贴。她做的实在是太完美了,李承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换任何一个人,程瑜瑾都是这样一个好妻子,是不是换任何一个男人,程瑜瑾都会这样对待他?

这些事情李承璟不想考虑,难得糊涂,有些事情一旦追究明白了就回不去了。李承璟一直在内心里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她和孩子都在自己身边,儿女双全,家庭和睦,众人称赞,这一切已经足够完美,他还奢求什么?

可是今日纳侧妃一事,还是瞬间将李承璟内心深处的怀疑引燃了。程瑜瑾一句话不问就认准了他想纳董将军之女,在她心里,他究竟是什么?这两年朝夕相处,她有过丝毫,将他放入心里吗?

侧妃一事充其量只是个引子,两人对彼此感情的怀疑,才是这场争执的根源。这个隐患极其致命,但是两个人谁都不说,相处时依然温柔体贴,宁委屈了自己,私下里在心底不断推敲,也从不肯现于人前。他们俩的矛盾平日里看不出来,直到今日,终于引爆了。

程瑜瑾听到李承璟的话,眼泪悠悠在眼眶里打转:“你说什么?你竟然这样质疑我?”

李承璟看到程瑜瑾哭了,神情明显一怔,手上的力道也不知不觉放松。程瑜瑾完全没有注意肩膀上的桎梏松了,她极力忍耐,眼泪还是扑簌簌从眼眶滑落:“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你都要纳侧妃了,我有没有把你放在心里,对你来说有区别吗?莫非,太子殿下也觉得我应当为你守身如玉,满心满眼都是你一个人,你却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李承璟,就算是我父亲,素来被京城众人看不上的酒囊饭袋,也从没有对妻妾做过如斯要求。”

李承璟心中的感觉非常一言难尽,无奈道:“你又拿我和程元贤比?”

“太子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我父亲当然不配和殿下做比。”程瑜瑾眼角还挂着泪,可是眼神却咄咄逼人,“太子殿下如今为奸人陷害,被夺职禁足东宫,百姓和官员都十分为殿下抱不平,殿下此刻正该顺应民心,拨乱反正,诛杀妖道,恢复朗朗乾坤。殿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此要紧,兵力当然越多越好,笼络的势力也越大越好。殿下已经筹谋了这么久,为什么在最后一步反而犹豫了?你纳董将军之女为选侍,对东宫、对董将军都好,还能收获一位对殿下极为痴心的千金小姐,殿下究竟在犹豫什么?反正我已经有了明乾明月,殿下不必再担心嫡长子的问题了,我身为太子妃理当深明大义,无条件支持殿下的事业。殿下放心,我绝不会成为你的阻力。”

“我从没有想过纳妾。”李承璟发现程瑜瑾现在在气头上,试图避开这个话题,“你先冷静一点。纳侧妃只是幕僚的提议,我已经否决了。那个宫女只听了半截,事实并非如此。”

“你平时如果没有流露出类似的意思,幕僚会提这种建议吗?”程瑜瑾完全不管,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简直要飞出刀子来,“所以你确实是这样想的了?你想另娶新人,却还想让我对你死心塌地忠贞不二。担心我不同意,便率先倒打一耙,说我对你不上心,从没有信任过你。你这般行径,连程元贤都不如!”

李承璟发现完全说不过程瑜瑾,只好叹了口气,说:“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有理就是有理,没理就是没理,道理只会越辩越明,太子说不和我做口舌之争什么意思?莫非觉得我在强词夺理吗?”

李承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曾经还看霍长渊的热闹,然而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被怼。

李承璟终于体会到当初阮氏、霍薛氏、霍长渊等人的心情了,程瑜瑾太能说了,完全无回嘴之力,说什么都是错,不说更是错。李承璟彻底放弃了和程瑜瑾讲道理,伸手一搂将程瑜瑾抱起来:“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争不过你。但是纳妾之事纯粹是你冤枉我,你好歹听我把后面半截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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