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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天机阁所言确会成真。◎

玄门山谷的云朵是软的,四月天的草地也是软的。踩在上面,会让人有种软得站不住、要跌下去的感觉。

时琉不知道云朵下面是什么,她心里很慌,越来越慌。要不是背抵着云朵形状的树,粗粝的树皮擦在她蝴蝶骨上,要不是后腰拦着只手臂,清薄而坚如软玉的五指托着她微微颤栗的脊骨,那她大概已经腿软得要蹲下去了。

就算此时勉强还站得住,她也想往后躲开些,她还没习惯这样让她气息和心跳都混沌了的亲近。

可是有人不让。

魔不让。

于是那点退意才刚萌生,怀里被他抵在树云上的少女只露出一点躲避的苗头,就被魔察觉了。

他故意遮住她眼睛,迫她惊慌,可她真惊慌想躲,他又不让。

大约是个惩罚,少女的舌尖被他轻咬了下,不等那点疼意让她闷闷的呜咽从唇间逸出,就又叫他堵回去,连音色与她乱了的呼吸一起吞掉。

魔在这个吻里索求更深。他不许她看,自己却长睫半掀起来,被欲念纠缠的漆眸深深、深深地裹着身前少女的影,她每一丝反应、每一分多攀上面颊的艳粉,都被他贪餍地收进眼底,藏在最深的昏昧里。

直到天边一道云波骤然翻涌,像受惊那样炸开,破碎。

未藏住的气机流露出来。

“——”

魔蓦地止住了这个还在由他索深的吻。

他停下,然后抽身退离。

眼底冰冷取代沉沦,酆业侧身望向天际,侧颜清寒冷峻——

玄门之内,不该有任何人能勘破他的神识结界,即便是蔺清河。

原因只须一词:

仙凡有别。

但方才那丝气机泄露,哪怕只有不到半息,酆业也还是感觉到了——那是冲着他们这里来的。

如果方才,他在察觉的刹那就立刻追去,那藏在气机之后的人大约已经被他抓出来了。

可惜造化境之上的斗法,瞬息即是万变——

时机稍纵即逝,此刻已然无迹可寻。

怎么会迟疑。

这种错误,即便是万年前他尚蒙昧也从未犯过。

区别只在……

酆业侧回过身。

眼底薄霜未褪,他神色复杂地望向树前的少女。

用术法作的丝带还缠在她眼睛上,浅青长带纠缠着她垂下的青丝,少女靠在树云前,唇瓣翕张,脸颊从细腻的白里透出嫣然清涩的红。

即便此刻清醒再望,依然引他再采撷。

“主人?”她声音被他吻得喑哑。

……[浩劫将至。欲灭魔头、救世人,其惟紫辰]……

浩浩天音如在耳边回荡。

一同的,还有魇魔歇斯底里的切齿之音。

……“天机占卜,她是生来就注定送你归灭的紫辰!”……

……“如今你就能以血饲她,等到来日,她若真要杀你,你确知自己不会引颈受戮吗?!”……

或许,天机阁所言确会成真。

若叫她活着,任这种影响加深,将来终有一日,她可能真的会害他大业成空,万年彻骨之恨不得昭雪——

那这上万年里日日夜夜碎骨重铸、死生煎熬、无尽磋磨轮回才换来的这一次生机,又算什么?

魔垂下袍袖。

一尾翠色长笛慢慢显形。

他低着睫羽,任杀机在上面结起霜雪似的寒意。

“…主人?”

身周太安静,安静得让时琉有些不安。

不管她如何轻声试探,始终没人对她做出回应,她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身周的空气好像有些突兀地冷了下来。

仿佛从人间四月忽然跳到了数九寒冬。

冷意扑面而来,锐利如剑。

然后指在了她颈前。

丝带遮束的昏昧里,时琉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脖颈前像是停了一把薄极也锋利凌冽至极的剑。

只消它再轻轻向前一送,血就会像盛放的花,从她雪白的颈间绽开。

时琉怔停在静默里。

几息之后,丝带缠束后,少女面色苍白地跌下眼睫。

她在丝带后闭上了眼。

然后时琉听见了魔的声线,像一抔雪落在滚烫的心口,一瞬就冷得沁骨——

“明知我要杀你,连逃都不会么。”

“……”

时琉气息有些颤,平复了一两息,她才轻声说出话来:“你杀我,我是逃不掉的。”

“那就等死吗?”

魔似乎被她激怒了。

那冰冷的剑锋终于贴覆上来,直接将她纤细的颈抵扣在树上。

凉冰冰的。即便看不到,时琉也知道,是酆业随身的那把翠色长笛。上面还新缀了一只小小的印章,她很喜欢。

时琉的心也慢慢平下来:“你是主人,我的命是你救的,”少女唇色都苍白,却慢慢决然,“你要杀我,我不会逃。”

“——”

冰冷玉笛横抵在她颈上,然后笛尾一抬,挑起她下颌。

时琉微滞。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漠然俯睨她的模样。

只是不知原因,他仍不叫她摘下眼前的丝带。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用完再杀好了。”魔冷哑着声,“——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忽然要杀你。”

时琉轻颤了下睫,睁开:“为什么。”

“因为太浪费了,”魔低下身来,薄凉的讥诮几乎要刺破她眼前的丝带,“一想到我的血,只能养出你这样弱小的、连灵力杂质都无法自行炼化的蝼蚁,我便觉着在浪费我的时间与精力。”

时琉面色一白。

魔仍低声说着,声线像蛊惑,语气却冰冷:“如果你弱小到连我杀你的第一剑都逃不掉,那还留你在我身边做什么?——让我分心的累赘么?”

“我会…变强的,”时琉声音轻颤但坚定,“雪晚说我天赋很好,进玄门以后,修习功法,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我会是仙门里进境最快的弟子……无论用多久,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追近你的。”

“最好是这样。”

身前冰冷退开,“进玄门前,我不会再和你一起。你若连玄门天考都无法以第一名通过,那今后也不必跟在我身旁。”

时琉面色微白,但还是点头:“好。”

酆业又望了眼方才那丝气机消逝的地方。

他停了几息,手里翠色长笛一转,并指如剑,在笛尾缀着的翠玉古印前一削。

那枚翠玉古印就从笛尾断开,然后浮起来。

酆业皱眉盯着它看了两息,最后还是松了眉眼间的情绪。

随他意动,翠玉古印亮作光团。光里,模糊的印章轮廓变化起来,像是被生生熔炼化作液态,又重新开始塑形。

穷尽化境之力都不能蹭下一道白痕的仙宝天衍印,此刻却被生生熔炼。

——天衍宗任何一位掌门魂魄若能见这一幕,大概都要惊得诈尸了。

片刻后。

还被丝带束缠在眼前的时琉只觉着手腕被人一勾,什么凉冰冰的东西绕上来,不等她动,托她的手又离开。

魔的声线依然冷淡:“戴好了,不许摘。”

话声落下,酆业转身走到云边。

离开之前他侧了侧身,余光瞥着树前安静站着的眼前缠着丝带的少女,睫下漆眸里如墨云翻涌:

“若我下次动念杀你……”

“?”时琉轻歪头,朝向声音的方向。

魔低声。

“……要逃掉。”

“——”

话声落后。

那人身影原地消散。

魔说了谎。

玄门这场天考的监管者,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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