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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行善,便要除恶。◎

一轮弯月凉沁沁地映在荷池的水面上。

剑风扫得一池荷叶倾折时,水里的月牙也被吹得皱晃,像少女不安地仰起来望身前人的眉眼。

皱起来也漂亮。

只是她仰着他的清透的眼眸那样着急,还有些慌,像是生怕他不管不顾疯起来,伤了她师兄,或是怕他露了身份,拿不回罗酆石。

他若是和不远处那个叫他从第一眼就莫名不喜的人打起来,她一定是要选一边的吧。

……不知是哪一边。

酆业缓敛下睫,也垂了眼。

握着少女手腕的指节慢慢松开时,时琉眼神里都流露出未曾想到的意外。她茫然地顺着手腕望回酆业脸上,却只见得了他低敛着睫的薄哂。

这应当是第一次,时琉在魔的神容间看到这样一个黯然自嘲的笑。

“……我不想知道。”

他哑声说。

然后魔的身影如烟云散去,到最后一丝轮廓也消失在时琉眼前。

时琉怔忪望着空了的面前,她只记着他离开前最后撩起睫尾望她那一眼,莫名叫人难过。

“十六,你没事吗?”

晏秋白的声音唤回时琉的失神,她回过身,迎上走过来的晏秋白:“师兄,抱歉。让你担心了。”

确定时琉无恙,晏秋白略松了口气:“方才那位,是你朋友?”

时琉迟疑未语。

她并不想骗晏秋白,但又不知要如何介绍酆业和她的关系。

似乎是看穿了时琉的不自在,晏秋白轻叹了声:“没事就好。大殿中是有些闷,我陪你走走?”

“好,”时琉点头,“谢谢师兄。”

今天是时家的大日子,除了必要的护卫,所有人几乎都齐聚在迎宾殿,反倒显得殿外偌大的庭院楼阁空旷得有些寂寥了。

好在时琉原本便不喜欢热闹,这样安安静静的,只有夜风拂过的声音也很好。

沿着轻纱曼舞的游廊,两人无声走了很久。

直到时琉心神终于安定,她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晏秋白开了口:“师兄不再问刚刚离开的是什么人了吗?”

“嗯,不问了。”

时琉意外:“师兄不好奇吗?”

“好奇。但心里好奇和问出口,是两回事情,”晏秋白握合起手中的折扇,偏低下眸望时琉,“我知道方才那位朋友大概牵扯到你不愿提起的过往,比起你的不愿,我的好奇并不重要。”

时琉想了很久,点头,眉眼微弯下一点:“难怪袁回那样说。”

“嗯?”晏秋白不由也随少女含上笑,“他说什么了。”

“他说以前在门内,很多师弟师妹甚至长老们聊起你,总说你是圣人,”时琉有些感慨,“能这样轻易压抑自己的本能欲望,师兄确实不像凡人。”

晏秋白听得无奈:“你是不是被袁回骗了,我从未听他说过。”

“那是因为一次掌门听到,厉言训斥过,说是不敬天道折你运数什么的,后来他们就不敢再提,改口称你作玄门第一公子了。”

晏秋白一梗,难得不自在似的。

时琉眼角又弯下些:“我知道师兄也听不得这个称呼,以后我就不提了。”

“连你也打趣我?”

晏秋白无奈地转回来:“我不喜欢他们这样称呼,是因为我知道,我并不是他们口中称赞的和心中想象的那样的‘圣人’‘公子’。克己复礼非我心中所愿,身份所在,不得不为也。”

时琉不是很相信:“可是师兄在我看来,一直便是圣人模样。”

“圣人当是为众生大义从容赴死,无怨无悔。”

“师兄不也做得到,甚至曾经这样做过吗?”时琉若有所指。

“我会为了道义而死,但我谈不上无怨无悔,”晏秋白笑了,“死前我会想我挂念在意的人,若是未死,我会觉着侥幸——圣人怎会如此?”

“……”

时琉停在廊下,认真得眉心都轻蹙起来。

许久后她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过身来望着晏秋白:“圣人本便如此。”

“嗯?”

“因为圣人也是人,若是连师兄说的这些私情都全抛却了、一心只为苍生为众人,那便也不是圣人,只是圣、是神明了。”

晏秋白难得怔愣。

而时琉仰起脸,认真得有些固执地看他:“不要做神明,师兄。”

晏秋白被少女神色逗得忍俊不禁:“为何?”

“因为,”时琉黯下了眸子,“真正的神明,结局很惨的。”

“……?”

寂然的夜色里,时琉兀地回过神。

在这个话题走向更不可控的方向前,她及时停下,转回最初:“师兄好奇的我的那位朋友,他的身份我不能告诉师兄,但是他和我的关系,我想过了,是可以与师兄说的。”

晏秋白手中的折扇无意识握紧了些:“你若不愿,不必勉强。”

“没有勉强,”时琉轻声,“他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故人。我欠他许多许多,大概今生今世都无法还清。但用不了多久,等我将我能还他的最后一件东西给他,他便会离开凡界——此后仙凡两隔,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最后一件,是罗酆石吧。”

“…嗯。”

时琉并不十分意外晏秋白会猜到,承认也坦诚。

晏秋白笑叹了声,抬手刚想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又对着那头金玉叮当的牡丹髻住了手:“你就不怕说给我会坏了你的事?”

“我相信师兄,”时琉认真答,“就像师兄明知道那个人很危险,但还是因为相信我,所以愿意不作追问一样。”

晏秋白一怔,莞尔:“我小师妹好像长大了。”

时琉同样轻笑起来。

然后她想起什么,连忙收敛:“师兄也能回答我一个好奇吗?”

“嗯。你说。”

“昨日在时鼎…时家主那里,我见到了一枚芥子戒。”时琉停顿。

晏秋白眼神微晃,笑意淡去,不知是不是时琉的错觉,从来温润无害如青年文士的师兄在此刻望着,眸子里也像凝起一层薄薄的霜色。

于是时琉余声更斟酌:“我靠近那枚芥子戒的时候,它会亮起来,时家主说里面是我幼年时的一件旧物,还说,那枚芥子戒是师兄你的。”

“……”

晏秋白回过神,霜色尽褪,眼神也重柔和下来:“你是想问,为何我的芥子戒里会有你的旧物?”

时琉立刻点头。

晏秋白假作苦恼:“这个我也想告诉你,但是……”

尾音拖长。

时琉通悟了什么,略微纠结地蹙起眉心:“嗯,师兄不说也没关系的。”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那人低轻地笑了声。

“?”

时琉茫然仰头,却是第一次见晏秋白笑得这样明晃晃的,眼尾都垂弯成了月牙似的,愉悦从那副温润守礼的壳子里满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时琉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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