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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沈韶光,江太夫人眼前一亮,“这便是沈记的店主小娘子”今天太夫人很清明,没把沈记说成几十年前或汴州或江南或河东的什么酒肆。

对这种饕客见了大厨的眼神,沈韶光最近感受得多了,很是淡然地上前施礼,“老夫人万福。”

“小娘子气韵高华,好风姿。”江太夫人赞叹。

沈韶光微笑一下,“老夫人谬赞。”

江太夫人看着沈韶光笑道,“我人老,胃口也坏了,但每次他们买了贵店的饮食来,都能多吃些。这次又劳烦小娘子亲自煮粥送来,真是多谢小娘子了。”

“能得太夫人喜欢,儿也高兴得紧。”

一来一去,沈韶光大厨与江太夫人食客便聊起了饮食经。

从沈记几样当家菜,说到饮食禁忌,说到饮食顺应自然规律,说到节日饮食,两人有来有去的,聊得很是欢畅。江太夫人满面含笑,神色愉悦,沈韶光也微微笑着,还时有妙语。

林晏在一旁看着听着,难得见祖母这样精精神神地说话,也难得见沈小娘子这般温和恭顺、善解人意。对比刚才廊下的伶牙俐齿,林晏自省起来,莫不是我的问题

沈韶光跟江太夫人和仆妇们说了怎么做核桃酪,又科普八宝粥的煮法,免得哪天老太太又馋这一口儿了,厨房再抓瞎。

“味道不对,许是因为米粮粥果下的顺序不对。”

“要先下红豆、黑豆等豆类还有薏米、芡实这些难熟烂的米果,煮上小半个时辰,然后再加稻米、粟米等常米,煮上一个时辰再放红枣……”

仆妇们在旁认真听着,用心记着,只等回头复述给庖厨听。

“……待熬得粘稠了快出锅时再放糖。其余松子、榛瓤类的粥果却是吃的时候另加的,这样才该软烂的软烂,该酥脆的酥脆。各种米果求的是‘和而不同’,若一块扔下去煮烂,就是‘同而不和’了。”沈韶光写食评出身,习惯性地理论总结一下。

江太夫人拊掌赞道:“小娘子的饮食之道竟然合了圣人言论,难怪一般庖厨难及!”又道,“小娘子这粥叫八宝粥固然切实,叫‘君子粥’更妙,和而不同,君子之道也。”

沈韶光觉得江太夫人简直深通菜品命名之法,翻译讲究“信达雅”,这给菜品命名也讲究“信达雅”。“君子粥”名字一出,喝的人是不是也自觉生出些坦荡荡的君子之气来

祖母和沈小娘子竟然从吃的说到了君子之道,颇有魏晋清谈的意思,林晏看看相谈甚欢的二人,有些无奈地笑了。

与江太夫人聊了阵子天儿,沈韶光看看天时,站起告辞。

江太夫人亲送到屋门口,笑道:“好些时候未能如此欢畅地说话了。小娘子若得了闲暇,常来老妇这里坐坐。”

沈韶光点头:“太夫人留步,以后儿必来叨扰的。”

太夫人让身边的仆妇亲送沈韶光出去。

那仆妇拎着食盒,到门前才递给沈韶光,又笑着谢了一回,沈韶光也客气回去。

出了角门,再回头看一眼,沈韶光慢慢走回酒肆去。

回了店里,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是荷包盛着的四个小银锞子,一对牡丹花形状的,一对小鱼形状的,崭崭新,估计是为了新年元正新倾的压岁锞子,一个半两重,加在一起也有二两了。

对比每次林少尹给的饭钱和小费,沈韶光觉得奶奶就是奶奶,孙子就是孙子,看太夫人多体面多讲究。

从宫里出来时,沈韶光的积蓄十去其八,出来又花了些,这些好拿好用的金银锞子一个也没剩下。现在赚钱虽然多,但总不如这个花俏漂亮,等回头过年,便拿这个给阿圆他们当压岁钱。

林宅里,林晏在陪着祖母说话。

江太夫人刚才精神兴奋,这会子有点乏了,但孙子在身边,还是愿意跟他聊聊天儿。

林晏帮她掖一掖搭在身上的鹿皮毯子,含笑与祖母慢慢说些家常话。

“如今的小娘子们啊,真是好。比如前阵子遇见的那姓什么的女郎,还有这沈记的小娘子,都是又好看,又有气度。”

旁边的仆妇笑了,“太夫人又忘了,姓秦,秦仆射家的五娘。”又看一眼旁边的林晏,小声提醒太夫人莫要把市井女子与可能的孙媳人选相提并论,“这沈小娘子固然好,却不能与秦家女郎比的。”

江太夫人点点头,有些感慨地笑道,“身份门楣这事有时候说变就变,没意思得很。但做亲的时候,又不能不论。家家如此,人人不悟。”

林晏鬼使神差地竟然与祖母解释:“这沈记女店主出自洛下沈氏,只是家道中落了。”

江太夫人有些惊讶,仆妇们也惊讶,仆妇们惊讶的除了这沈小娘子的身世,还有——自家阿郎是如何知道的

江太夫人却想起从前经历的风雨来,虽然老了糊涂了,但有些事却如同刀子刻下的印记,虽经过多少年也擦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