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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还有一摊子事儿,周祈站起,巡视祠堂内。到处狼藉一片,火已经被救下了,死了三个人,伤了八个,都是高氏族人。伤的有轻有重,轻的如谢少卿那样,已经裹伤止血了,重的两个放在卸下的大门板上,只能抬去让郎中医治。

还有高远,伤得颇重,衙差们若晚接手半刻,可能就死了。

周祈不否认,自己当时杀心极盛。

“行了,我领着他们善后,你送老谢回去吧。”崔熠走来。

周祈回头看崔熠,崔熠用那天周祈在东市挥自己的嫌弃手势挥她,赶紧走,赶紧走,带着你们家老谢。崔熠又回头看一眼谢庸,阿周去哪儿,老谢的眼神儿跟到哪儿……啧啧,原来怎么没看出来呢?

周祈略想,点头:“好。”

走出祠堂,外面围了不少人,有逃出的高氏族人,也有旁的看热闹的,有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木呆呆地站着,另一个妇人哭喊着去推她,被衙差拉开。周祈扫眼,在围观的人群中又看到几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周祈微皱眉,想了想,没多加理会。

虽谢庸说他能骑马,但周祈罗启还是在坊里借了车,把他送去信得过的医馆,让郎中重新收拾了伤口,又诊了脉,开了方子,罗启去旁边药铺子拿了药,才回去家中。

唐伯是个颇禁得住事儿的老翁,虽面色发紧,知道并无大碍之后,并不唠叨,指着罗启、霍英给谢庸铺床换衣,又让两个小子一个去熬药,一个去买鸽子等炖汤滋补之物。

老翁拜托周祈:“还劳烦周将军多待片刻,帮着照看一会儿大郎,我去厨下看看。”

周祈自然无有不应的。

唐伯自去忙了,周祈走到床边看看谢庸,谢庸对她一笑。

“你嘴有些干,喝点水?”

谢庸摇头。

“吃个桃子?”这是周祈院子里的桃子,她这几日没空,只让唐伯自己去摘的。周祈说完,自己先否了,“受伤了能吃桃吗?我恍惚记得谁说过不行,说吃桃伤口痒,还是别吃了。”

“你闭会儿眼睛养养神?”周祈又道。

谢庸依旧微笑摇头。

“要不我给你念一卷书?”

“你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周祈看一眼谢庸,谢庸微笑着看她。

周祈默默地把窗沿下一个鼓凳搬过来,放在谢庸床边,坐下。

两人对视片刻,周祈避开眼睛:“你又何必这样,我是武人,皮糙肉厚,被箭叮一下子也没什么,你——”周祈有些说不下去了。

过了片刻,周祈方垂着头,又小声道:“你这样,我觉得亏欠你良多,无以为报。”

“嗯,只合以身相许。”

周祈抬眼,虽是玩笑话,谢庸眼中却无玩笑意。

“阿祈,你为何不应我?说实话。”

周祈再次别开眼。

“身世?”谢庸看着她。

周祈咬着下唇,过了片刻方道:“身世。你知道,我出生在大业三十一年,刚出生没多少日子,就被蒋大将军抱到了宫里……”周祈将自己姓周的蹊跷,宫中捡孩子的规矩,从小到大蒋丰对自己的态度都说了,扣发公验之事也说了,“我至今仍然是宫廷女奴身份。”

“大将军捡我用意何在,养我用意何在,扣着我又用意何在?”周祈看着谢庸烟青色床帐,目光苍凉,“谢庸,我是一个没来处,没归途的人。”

没来处,没归途……她这样的话,这样的神色,谢庸只觉得心似被人狠狠攥了两下,原来只想到她或许是怀疑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还有扣发公验之事。是啊,阿祈这样洒脱豁达的性子,但凡能过得去……再想到她的洒脱豁达,又有多少是被迫的不得不洒脱豁达,谢庸的心更难受了。

“那日你独自喝酒,是去见蒋丰说公验的事了?”谢庸轻声问。

周祈点头,却又解释:“不是为你,我一直想脱离宫廷出来。”

周祈平静地看着谢庸:“怪我没跟你讲清楚,也怪我之前轻浮,总逗引你,谢少卿,我不是你那个合适的人。”

谢庸亦平静地看着周祈:“阿祈,岁月还长,可以有无数的变数,我们可以查,查出当年真相;也可以等,等我们站得更高更稳些,等今上驾崩,等新皇登基。阿祈,你不能不给我与你一同等的机会。”

“阿祈,我们遇见彼此不容易,别轻易说什么不合适。”

周祈微仰头瞪大眼睛,半晌方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必这样熬着,你可以幸福完满地过你的日子。”

谢庸叹一口气:“没有你,谈何完满呢?”

忍了半天的泪到底流了下来,周祈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把过去许多年没流的眼泪都补上了。

周祈看着谢庸,谢庸微笑着看她。

过了片刻,周祈用袖子狠狠抹一把脸:“谢少卿,你真是个倒霉蛋。”说完又笑了。

谢庸也笑了。

周祈趴在床头,凑近谢庸。

谢庸抬手抚摸她的面颊,用大拇指把她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抹去。

胐胐蹲在不远处,“喵”一声,甩一下尾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