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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里鞭打农人的官吏被郎官凶残地拖走, 只余下一茬茬收割后用不上的根部。赤黍随意散落在地上,覆盖着浸满汗水的泥。

损失的赤黍虽不算多,可在本来就产量不高的田里便已算损失惨重了,如今抓走官吏, 不过亡羊补牢罢了。

那些农人却仿佛蒙毅救了他们的命, 嘈杂的哭声忽然间平息下来, 所有人看向蒙毅,浑浊的泪水还冲刷在脸上。他们不敢靠近蒙毅, 眼中尤带着黔首对当官之人的恐惧, 却远远地哽咽, “你是个好人——”

“谢谢啊!谢谢你们!”

“老汉给你们磕头了!”

蒙毅僵了好一会儿,才让人去让他们起来,可才扶起这个,那个又磕了下去,蒙毅不得已假装在冲他们发脾气,“你们想让我折寿吗?”这才止住了磕头如捣蒜的农人。

即墨县县令被郎官跌跌撞撞地拉过来,蒙毅见到他就火大, 拽着领子往田边拖,按着县令的脑袋让他的脸重重埋到泥土里, 窒息感令即墨县县令拼命挣扎,如同一尾上了岸的鱼,扑腾双腿。

可他哪里比得过蒙毅的力气,那只手比铁柱子还沉,压得即墨县县令爬不起来, 鼻腔无论如何也只能呼吸到干燥的尘土味道, 难捱的火辣在他胸膛炽烧。

即墨县县令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难道是要被憋死了吗?周围的人既害怕又快意地看着这一幕, 蒙毅改拎他后脖颈,强迫他仰起了脸。

“你看看——”蒙毅阴沉着脸,咬牙切齿,“你看看这些被迫收割的田地,你看看因为你的作为,遭受损失的黔首,你还有没有良心!”

鼻腔涌进来清新的空气,把胸腔里的火辣挤到一边,如同冰火两重天,炙热与冷寒交织,呛得即墨县县令咳嗽不停,涕泗横流。

张良望着县令狼狈的模样,眉头紧锁。

像这样的人,既然做出罔顾百姓生计的命令,绝不会因为看到惨况就心有触动,哪怕就是为了脸面,也咬死了错不在自己——

“良心?”即墨县县令发出一声黑鸦嘶哑的笑声,“如果不是朝廷搞代田法,我也不会为了收成铤而走险,如果你们不是这时候到即墨,我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我有什么错?错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就是现在这样子。

张良站在旁边,冷眼望着即墨县县令。

想让这人羞愧难堪,承认自己错了,必须从根本让他意识到,过失在他。

张良阖了阖眼,仿佛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行到了神女落脚的地方。偌大的庄园镶在红楼和绿树之间,朦胧的花影中,似乎坐着一个人,美妙的琴音随着曲桥流水倾泻而去。

是神女。

她垂眸坐于花簇簇间,瑶琴摆于几案上,纤纤玉指拨动琴弦,音色清净,若山水烟霞,似流泉幽远。

琴声平和,如在耳边倾诉。张良眼前恍惚间浮现了渔舟逐水之景,淡泊名利,绝断是非,渔樵离着红尘远去,载着一船星河。

美妙的琴音缓缓流入耳中,张良胸口处那股闷意,那些沸腾的愤怒,那些迷离恍惚的惘然,什么仇恨,什么复国,沉重的情绪如蚕丝,被一缕缕剥去。张良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时刻,终于可以短暂放下国仇家恨,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平和。

雪貂趴在青霓裙边,察觉到视线,扭头看了一眼后,扒着青霓的裙摆扯了扯,“衣衣,张良来找你了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青霓指尖顿了一下。她正在试验很久之前,任务(九)完成后送的奖励,一张瑶琴,以及技能琴曲《清心》,可以让人宁静安神,放松心情,随着这一停顿,琴声戛然而止,张良从意境中脱出,怅然若失。

神女背对着他,轻轻抚摸着瑶琴,嗓音似浮云淡漠,“何事?”

这一刻,张良甚至产生了一种卑劣心思,什么事也不管,就静静立在旁边,清闲无事,没有任何杂念地去倾听神女的琴音。

下一息,张良就将这念头摁下去,将即墨县县令的事情叙说了一遍,然后深深一弯腰,“求国师出手,帮一帮即墨的农人。”

他恳求道:“我记得国师先前在始皇帝面前曾言,不会太过干涉人间之事,可是农人无辜,他们忙活了一年,仅靠着那几亩地的收成,粮食是他们的命。良请求国师,能否救一救这些百姓,若是需要代价,尽管向在下收取,无论什么代价,只要在下能拿得出来,必不推辞!”

这事情严格来说,倒也算不到张良头上,他是上一年六月散发的流言,狙|击的是始皇帝的威信,代田法这事是今年春耕颁发下来的指令,他并没有在其中搅风搅雨。只不过阴差阳错,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成了因果相连,也的确是张良破坏了国师为神女的可信程度,才导致了即墨县县令对代田法的不信任。

张良想,他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心安。

张良对此刻的自己十分厌恶,他知道,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借扶苏的信加重黔首对秦朝廷的不信任,唯有黔首不归心,他才能借此复国。

他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会为了一个目标,去布下损害别人利益的算计。

复国,复仇……

心绪在张良胸腔中翻涌,忽然,他听见神女的嗓音。

“走罢。”

雪貂跃上几案,神女将它揽入怀,轻抚着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起身,往张良来时的方向迈步。

张良暂时将心思压下,“劳烦国师了。”

劳烦的不是国师,劳烦的是蒙毅指挥的郎官,在国师的指令下,他们把黍茬拔了,重新埋下赤黍种,大太阳下,干活干得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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