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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的承乾一直是好孩子。”

——他不应该被逼成那样子。

长孙皇后用手指在李承乾脸上轻轻摩挲,“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你阿耶没有说过,但他对你一直很满意。”

“你一直——”长孙皇后喘了一口气,“是我和你耶耶的骄傲。”

“阿娘——”

李承乾滚烫的泪水便打在了长孙皇后手上。

“好啦,多大人了,莫做小儿姿态,去让你耶耶他们进来吧。”

李承乾抹了抹泪,走出去,过了一会儿,长孙皇后的丈夫与子女都进来了,围在床前,一脸难过。

“二……二郎……”

“在这里,我在这里。”

“你……答应我四件事。”

“好。”

“莫要因我寿命之事,去求山鬼。”

“……好。”

“莫要求神拜佛,多修佛寺,让佛教因此壮大。”

“……好。”

“莫要厚葬我,请因山而葬,不须起坟,无用棺椁,所须器服,皆以木瓦,俭薄送终。”

“……好。”

“最后……”

长孙皇后本来是在看着李世民,慢慢扭头,望向床边的李承乾。

“我死后,让除高明之外的儿女,丁忧三年。”

魏王、晋王、长乐公主、豫章公主这些在朝政上能说得上话的子女不约而同紧缩瞳孔。

理论上来说,皇子和官员不同。皇子守孝期间,不婚娶,不娱乐,不生育,不远游,着孝服即可,不一定需要去职。

李承乾哐当一声跪在床边,眼泪止不住地流。

李世民依旧只会说:“……好。”

长乐公主看向她耶耶的眼睛,以往老臣去世时,那里都会大珠小珠落泪,然而,此刻,她耶耶望着她阿娘,却不见泪。

最后的时刻,长孙皇后看向李世民,眼眸倒映着他的模样,要刻入心底。

“二郎,妾能与你共度余生,十分欢喜。”

若是可以,她十分想陪二郎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没想到,寿命会在此时终结。

她不能去求山鬼,尽管山鬼或许会饶有兴趣地随手为之,但是,山鬼的善意是有限的,她怎能为了私欲去求,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呢?

她的二郎,是要当千古明君的人啊……

风动,树动,花瓣飘摇而入,落在长孙皇后鬓边,床上人却已阖然长逝,唯有唇角流着笑意,她是笑着走的。

殿内哭声大震,唯有李世民格格不入,握着长孙皇后的手,瞳孔如黑洞,没有流哪怕一滴泪。

皇后入棺也要换衣,李世民将所有人赶了出去,自己亲自为她梳头,束发,擦洗身体,换寿衣,换着换着,便缓缓跪了下去,额头靠在她手臂上,似乎在哭,也似乎没哭。

大殓和小殓过后,停殡的日子里,李世民叫来了长孙皇后最倚重的宫人,拿出一包东西,“这是什么?”

宫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长孙皇后系于衣带上的物件,“是毒|药。”宫人此前为长孙皇后哭得眼皮红肿,咽哽几乎不能言,“陛下之前为诸位公卿亡故而凄恻,衣冠稀解,缠绵病榻,娘子那时昼夜不离陛下身侧,系毒|药于衣带,若陛下不讳,她便服下毒|药,随陛下而去。”

李世民怔怔看着这包毒|药,良久,才……

“……哦。”

*

朝臣们发现太子变了。

以往太子虽然一派温良恭俭让,处事贤明,眉眼处却好似压抑着什么,但是,自文德皇后崩,他身上所有浮躁,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处事更加得体了,沉稳持重,却又不失柔和。

李泰和李治被迫远离朝堂,为母守孝,听着一声声对太子的赞誉,还有手下传来的太子对他们势力的打击,这些打击并不显得激烈,和风细雨一般,柔和地抚去他们的影响。

而后,不论他们如何刺激,李承乾都不再放在心上了。

一个心理强大的太子有多可怕呢,他占着礼法,有着帝宠,这个国家一切都在向他倾斜,自古以来,想要拉皇帝倾心的太子下马,只能指望他自己犯错,以前,李承乾的稳重只是虚浮于表面,李泰和李治都不觉得这有难度,然而,如今的太子,却像是一座大山,无可撼动。

现在变成李泰烦躁了,“阿娘那时候,到底对太子说了什么!”

“我只是想通了。”

面对杜荷好奇他为何会有如此大变化的询问,李承乾微怔之后,便是露出一抹真正温和的笑。

人都是欲壑难填,之前阿耶明明做了那么多,他却永远不满足。

他只看到李治可以修王府,却忘记了,东宫也是朝廷,李治只是亲王,修王府是家事,他是太子,修缮东宫是国事。言官对亲王没有那么多要求,对太子严格,是因为他是储君。

他只看到了阿娘把李欣抱来养,为李欣起名,却忘记他有长子李象后,他阿耶兴奋到直接让天下囚徒都降罪一等,内外官职事五品以上子为父后者,各加勋官一转,特许民间举行大饮五日,又在东宫大宴五品以上官员。

他只看到了阿耶把一些政事交托给弟妹,却忘记太上皇驾崩后,阿耶为其守孝,朝中大小事务皆交由他来决断时,对他的放心与重任。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阿娘和耶耶……都很爱他。

……

李承乾私底下找了尉迟宝琳,请求去尉迟敬德墓前。

尉迟宝琳对此不发一言,太子殿下的要求,他没有资格拒绝,便将人带了过去。

才至尉迟敬德墓前,下一刻,李承乾这个太子便蓦地跪在泥土上,任由碎石隔着衣料扎向皮肤。还没等尉迟宝琳反应过来,他毫不犹豫对着墓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殿下?!”

李承乾还以为尉迟宝琳不知道这事,“……寡人有一事愧对忠武公,特来此致歉。”

看着太子诚恳的眼神,尉迟宝琳把太子扶了起来,不咸不淡地说:“殿下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