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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巴掌力道不算小,着实把陆喻舟打懵了。

一个谨慎小意的丫头,亮出了利爪。

陆喻舟摸了一下侧脸,松开了她。这一下打得他猝不及防,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脸,多少打碎了几分自尊。

尊贵的缃国公世子,何时这般狼狈过,还不能失了风度,也不能还手。

他不曾纵容一个女子到这种地步,心里有些发闷,气氛瞬间变得冷凝。

宝珊窝在一角,将一双小脚掩在衣裙下。

恰有凉风吹入轿中,吹散了几分燥热,陆喻舟捏了一下眉骨,“真不跟我回去?”

宝珊淡道:“这话你没问烦,我已经回答烦了,不管再问几遍,我的答案都是‘不回’。”

讲话时,冷得牙齿打颤,她尽量调整呼吸,让自己吐字清晰,也将态度表达得十分明确,她这辈子都不愿再跟他有牵扯。

陆喻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但令他捉摸不透的不是宝珊,而是他自己的心,明明该保持高冷姿态随她去留,甚至不给她回头的机会,这才是真正的他,寡淡无情、不恋凡尘,可脚步总是不受控制地向她靠近。

其实,想要向她靠近的是他的心吧,可这会儿他还没有意识到。

她的多次拒绝打击到了他的骄傲,她眼中的排斥,是他铩羽而归的直接原因。

对方既然不愿,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算计和不齿,他也深深厌恶这样的自己。

陆喻舟深谙及时止损的重要性。

大雨如注,他闭眼凝思,拾起还未丢远的骄傲,告诉自己,为了一个不情愿的女人,让骄傲被反复践踏,实在不值得。既然不愿,那便算了,罢了。

这一次,是真的作罢……

乌云散去,晴空万里,青青草地散发着水汽,慕夭踏着泥土跑过来,心里很是自责,掀开帘子时发现马车里只有宝珊一个人。

陆喻舟人呢?

宝珊愣愣坐在马车里,耳畔回荡着男人临走时说的话——

“主仆一场,日后若是遇见麻烦,可到陆氏任何一家宗亲寻求帮忙。”

陆氏是名门望族,宗亲遍布各地,若真遇见麻烦,可解燃眉之急。陆喻舟这么说,并不是虚假的客套,而是送给她一份保障,毕竟一个姑娘想要独自过活,困难极大。

掌心放着一枚冰冰凉凉的玉扳指,算是他给予的信物,宝珊没能退回去,也没有丢掉。

这算是他这个糊涂父亲留给孩子唯一的纪念吧。

看着宝珊红肿的唇,慕夭握着宝珊冰冷的手,“宝珊,他对你做了什么?”

宝珊虚弱地摇摇头,“慕姐姐,我们回去吧。”

一切都结束了,骄傲如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于她,经年之后,他们会成为点头之交,亦或是陌生人。

堤坝塌陷一案持续调查了三个月,在钦差们搜集到足够证据后,转交给了大理寺。陆喻舟和赵祎也早在七月初就已回宫复命。

这期间,陆喻舟没再打扰过宝珊,甚至连照面也未打过。而赵祎也信守诺言,没有逼迫慕夭,允她继续在民间游历,他们之间那层薄纱将破不破,变得愈□□缈。

孕五月。

从医馆出来,宝珊难掩喜色,坐诊大夫说胎儿发育的很好,日后一定是个健康的孩子,这对一个娘亲来说,无疑是最开心的消息。

慕夭拎着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与宝珊有说有笑,“等孩子出生,要认我做干娘。”

宝珊弯唇,“好。”

“不不,”慕夭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孩子都认二叔做外公了,我还是做姨母吧。”

认慕先生做外公......

外公......

慕先生才三十有六,怎么就要做外公了?

宝珊哭笑不得,“慕先生可没提过,你别逗趣了。”

她都没资格认慕先生做义父,孩子怎么就认了慕先生做外公?

慕夭啧一声,掩口道:“你是不知道我二叔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私下里藏了好多小老虎、小狐狸的玩偶,就等着孩子出生当做手信送给你们娘俩呢。”

对于藏手信这事儿,宝珊是一点不知情,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丝丝入扣地流入心田。

晚膳时分,宝珊坐在窗前方桌前喝粥,见慕时清拎着几个牛皮袋子走进来,想起慕夭的话,起身问道:“先生适才去哪儿了?”

慕时清抱拳咳了下,“闲着无事出去走走。”

“先生买了什么?”

“衣裳。”

可他手臂稍一晃,牛皮纸袋里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显然不止有衣裳。

宝珊没再追问下去,为他点了一份晚膳。他的口味跟陆喻舟有些像,偏清淡,晚上从不沾荤腥。

孕五月,很多孕妇已经显怀,但宝珊骨架小,人清瘦,又穿着宽松的衣裙,还不怎么能看出来。

慕时清将其中一个牛皮袋子放在桌上,“我让成衣匠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你试试合不合身。”

一个长辈给晚辈买衣裳无可厚非,但两人之间的联系是通过慕夭建立的,怎么说都有些说不过去。然而,慕时清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并不会给人怀了某种目的的感觉,这些衣裳,宝珊收也好,不收也好,他都不会在意。

宝珊捻捻纸袋里的衣裳,想起陆喻手的那句“没有不占的便宜”,忽然觉得陆喻舟说得不对。

在她心里,慕先生是浩然正气、襟怀坦白之人,与陆喻舟完全不同。

“多谢先生。”宝珊小声道了谢,清澈的眸子闪烁着对他的信任。

作为长辈,慕时清很想揉揉这个姑娘的头,可到底没有抬起手,“用膳吧。”

两人落座,慕时清提醒道:“从这个月起,孩子能听到你讲话了,你要时常给孩子哼哼曲儿,让孩子陶冶乐律。”

宝珊浅笑,“先生怎么知道这些?”

“医书上看来的。”

宝珊没有问下去,怕再问下去就触碰到他的秘密了,也不知他与那位邵家小姐当初发展到了哪一步,是否也曾有过怀子的打算。

宝珊甩甩头,觉得自己想多了。慕先生是个守礼的人,邵家小姐又是名门闺秀,即便两人相爱,也是发乎于情止于礼吧。

相爱......

宝珊偷偷瞥了对面的男子一眼,学富五车、俊朗儒雅、风趣机敏、痴情无悔,这样一个几乎完美的男人,唯一的不完美就是不能与心上人厮守吧。

不知邵家小姐是否爱着慕先生,宝珊的私心是向着“爱”的。

大内,皇宫。

官家从睡梦中惊醒,靠在软枕上闭目沉思,刚刚的梦境中出现一个穿着小老虎兜衣的男娃娃,胖胖的藕臂上带着银镯子,粉雕玉琢,可爱的很,眉眼跟婉儿特别的像。

婉这个字,是后宫的禁忌,没有妃嫔敢提起。

无缘无故,怎会梦见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呢?

官家掀开帷幔,单手捂着额头,静静望着窗外的明月。

婉儿,你在哪里?朕后悔了。

这时,寝宫外传来德妃的声音:“自本宫入宫,一直没有得见圣颜,公公行个方便,让本宫进去吧。”

德妃是太师的女儿,入宫即入四妃行列,年轻貌美,性子泼辣,可惜从未得到帝王召见。

御前太监为难道:“不是老奴不通传,今儿官家歇下的早,娘娘还是明晚过来吧。”

德妃嗔一声:“本宫悄悄看官家一眼,绝不打扰。”

御前太监连连摇头,“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徐贵。”

官家淡淡开口。

御前太监听见招呼,忙不失迭地小跑进来,“老奴在。”

官家瞥一眼,“让德妃进来。”

门外,德妃听见官家的话,心花怒放,扭着腰走了进来,跪在珠帘外。

御前太监笑着掀开帘子,“娘娘请。”

德妃小声道:“明儿一早再备份大礼给公公。”

“不敢。”御前太监提醒道,“官家许久没传唤过妃嫔侍寝了,娘娘把握住今晚。”

殿内清幽,气氛尚好,德妃跪在脚踏前,仰着娇艳的脸,大着胆子打量官家,官家已入不惑之年,但未蓄须,斧凿刀削的面庞依旧俊美无俦。

听闻官家年轻时,是宫里最俊的皇子,德妃觉得,只怕那些年里,没有人会比官家更英俊了。

德妃历来是家中胆子最大的姑娘,见官家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爬到了床尾,用从娘家学来媚术诱惑着君王。

官家仰靠在软枕上,淡淡凝着爬过来的女子,寝殿燃着烛台,不算清晰,但能照清人的模样,平心而论,德妃算是可以恃美行凶的女子。

一双染了蔻丹的手来到男人衣领前,“臣妾终于有幸得见官家了。”

话语里含着满满的委屈。

为君数载,见惯了美人投怀送抱的伎俩,官家躺着不动,任美人搔首弄姿。

快要水到渠成时,桌上的灯火一晃,照亮了德妃的一双眼眸,眼尾一颗泪痣极为明显。

官家眉宇一皱,大力扼住她的手腕,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擦拭她的眼角。

泪痣是刻意点上去的。

怒火一触即燃。

德妃摔下龙床,惊慌失措,只听男人暴怒道:“滚出去,别再出现在朕的面前!”

没有人能取代婉儿在他心里的位置。

当晚,德妃因侍寝不周,被赶出帝王寝宫,成了宫妃乃至各府主母的笑柄。这事儿传到赵祎那里,赵祎没甚情绪,自己的母妃是四妃之首,履皇后之权,亦不得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