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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这般一说,果不其然,贾政严厉的眼神,和缓了许多。

贾政瞥了眼宝玉,见他偷看,哼了声,宝玉忙收回眼神,眼观鼻鼻观口的站好。

贾政对王夫人道:“知道彩衣娱亲,兄友弟恭,是应该的。”

王夫人明白,这个年代,讲究抱子不抱孙,对儿子都是极为严厉教导的。

而贾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说明他对贾宝玉这番举动是满意的。

贾政又道:“近来在墨竹院读书,可有心得?”

宝玉一听,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惴惴道:“才……才读了《大学》。”

说到《大学》,贾政脸就沉了下来。

当日在孔传祯老公爷面前,宝玉将他的脸都丢尽了!

眼见贾政要发作,王夫人忙道:“老爷,宝玉如今知道上进好学了,总还不迟呢。如今他每日都早早的去墨竹院读书,想来日子久了,就会有进益。”

贾政也不好不给王夫人体面,只哼了声,压下火气后,忽又想起,沉声道:“今儿你可也请了琮哥儿?”

王夫人闻言面色一变,再看宝玉,脑袋已经完全垂于胸前了。

他哪里能想到贾琮……

见事不妙,王夫人又赶紧补漏,道:“是我特意嘱咐他,今儿先别请琮哥儿,改明单独请。我还准备了些冬衣,让宝玉明儿带过去送给琮哥儿。主要是怕老太太那边不乐意见到他,再者,东路院那边知道了,怕要怨到宝玉头上。”

正想发作的贾政听闻此言,又生生压了下来。

只是心底到底多了些不痛快,对宝玉喝道:“该死的孽障,还站在这里做甚?自去高乐你的为是。”

王夫人道:“宝玉,去老太太那边吧,一会儿又要打发人来寻你了。”

宝玉闻言,赶紧给贾政和王夫人行了礼后,告退出门。

待他离去后,王夫人柔声道:“老爷,宝玉身子不好,您也别忒严苛了些,知道上进就好。”

贾政最听不惯这话,道:“他身子不好,还是琮哥儿身子不好?琮哥儿被打成那样,又虐待成那样,依旧不忘进学!宝玉身子再不好,能和他比?”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暗暗不悦。

在她看来,贾琮又怎能和宝玉相比?

摆在一起,都拉低了宝玉的身份。

只是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贾政并没顾及王夫人的面色,又道:“琮哥儿虽然出身不好,但我让人打听了下,素来都是个本分知礼的,还极重恩义。与他来往之人,也都是此类人物。”

他这说的是倪家母子,不过这并不是他派人打听的,而是听贾琮自己说的……

说至此,贾政回头终于瞧见了王夫人有些压制不住的寡淡脸色,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起来。

他再不通世务,也明白此时王夫人的心思。

任谁先把她的儿子训斥的一文不值,再大肆赞叹别人的孩子,都不会高兴。

这是天性。

贾政笑道:“你啊,不解我心多矣。”

王夫人闻言愈发难过,强笑道:“我本就粗苯,惹老爷嫌了。”

贾政“诶”了声,摆手道:“夫人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这些年来孝顺舅姑至诚,抚养子孙侄女至慈,操持家业,亦多有功劳,阖族称赞,焉有粗苯之说?”

一番话,生生把王夫人说的脸红起来。

贾政虽然处事正经,恪守世俗礼教。

可到底生在豪门公府,甜言蜜语都是自幼时起便必修的功课。

若非极擅此道,他也不能以二房掌管偌大的国公府家业。

所以拿下王夫人,不费吹灰之力……

待王夫人退了之前的怨气,就听贾政又轻声道:“夫人也当知道,如今吾家子弟,出息的不多。

虽然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必像那寒门一般,非要寒窗苦读,熬出个前程,才能改换门庭,待长大后,子弟自有一番家业。

可若自身不能持重,世事同样多艰,甚至更难。

宝玉天资不差,只是……老太太那边着实溺爱的过了些。

不舍得让他去吃苦读书,养成了享福受用的性子。

只一味的娇惯,日后怕难做一番事业。

琮哥儿却不同,他吃过苦,受过痛,懂事极早,心性也极好。

我观他日后必有出息,牖民先生当日亦曾有此判断。

最难得的,是他虽幼,却极懂恩义!

如今他本就感恩于你我,夫人当多施慈爱于他。

夫人与我毕竟都有了春秋,若是一日不再,宝玉能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护着,总是好的。

你我做父母的,也能心安。”

言至此,王夫人早听出了贾政的良苦用心,感动的落下泪来。

她再没想到,贾政这番举动,竟是为了宝玉。

尽管她心里对这种想法颇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日后宝玉就算需要人庇佑,也有贾琏和王熙凤。

再不济,还有她的娘家,宝玉的母族王家。

哪里需要一个庶子来操心?

真真成了笑话。

不过她素来知道贾政看重读书人,因此还是感动贾政为贾宝玉的一番用心。

她一边用帕子抹泪,一边道:“到底是老爷想的长远,不比我们妇道人家短视。老爷尽放心就是,日后但凡环儿有的,琮哥儿那里都有一份。”

贾政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本也不奢望王夫人像对宝玉那样对贾琮。

其实他心里也没当真想过要让贾琮去庇佑宝玉,只不过寻个由头说法罢了。

他平生最好读书,可因为天资和家世的缘故,没能在举业一途上走远。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贾琮,以弥补他平生之憾。

当然,他对王夫人所言,也并非皆是虚言。

人非圣贤,谁能没有私心?

若是可以,他当然更希望孔传祯看好的是宝玉。

可天资这种事,实在强求不得。

所以他既希望贾琮能活的好,能在举业一道完成他的心愿,也希望能施恩于他,日后能襄助宝玉、贾环等人一番总也是好的。

他却没想到,不管他是何等心思,此刻存下的一念善心,竟成了日后挽救整个贾族种下了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