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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咖啡馆有些年份了,若干年前就在这里经营,但换了两位老板,前一位姓韩,据说生意破产,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了,现在这位姓李,是韩老板的朋友,听说他急着用钱,就将咖啡馆盘下来,重新修缮开放。

咖啡馆生意还不错,老板人也挺好,他店铺里几个伙计,都是被他出手帮助过的,就连邻居平时有个什么不便,李老板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李老板心地好啊,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得恶人才能出头!”

凌枢从街道对面走来,进了这间茶叶铺,就听见唐老板对岳定唐说出这句话。

“怎么说?”凌枢顺口问。

“这位是?”茶叶店唐老板看向凌枢。

岳定唐:“他姓杨,是我同事,跟我一道出来做社会调查的。”

唐老板打起笑脸:“原来杨教授,快请坐!小东,倒茶!”

这年头知识分子分外受到尊重,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的教授文人,放在前清就是翰林老爷级别的人物,随时可以登堂入阁,在升斗小民看来,更有一份距离感和必须仰视的感觉。

岳定唐以社会调查的名义跟对方攀谈,又买了二两茶叶,自然得到分外热情的招待。

“说起来,李老板盘下这间咖啡馆也不容易。他本来以为是帮朋友的忙,急公好义,出手相助,谁曾想这咖啡馆盘下来不出一月,就有人找上门,说韩老板一女二嫁,把咖啡馆也卖给了他。这时候韩老板钱也拿了,人也消失了,双方打起官司,不得已,李老板为了早日重新开张,只得再出了一笔钱给对方,才将这地方拿下来。”

这茶叶铺唐老板就在咖啡馆斜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起咖啡馆的来历,头头是道,看样子跟两代主人都熟识。

“这么说,李老板的确是特别仗义的一个人了?”岳定唐问。

唐老板点头:“那是的,今年夏天那会儿,上海不是下暴雨么,好多地方都淹了,我这些金贵的茶叶是最不能被水碰上一丁点的,多亏李老板借给我几个大罐子,将茶叶往里一装再封灌,还真就半点没受潮。结果他自己那些咖啡豆,倒是有一半遭了殃,您问问这街上,十户有九户提起他,都得竖一大拇指!”

凌枢:“我看着咖啡馆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他老这么帮别人,自己不会亏本吗?”

唐老板笑道:“听说他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家在南洋那边还有产业呢,说是想回来养老,儿子还留在南洋做买卖,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孝顺得很。依我看,就算咖啡馆亏本也不妨事,他儿子写过许多封信来喊他回去了,李老板说,自己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干活做事,暂时不想出国。”

凌枢:“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吗?”

唐老板:“是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寄回来的照片呢,李老板的孙子白胖聪明,都会喊爷爷了。”

岳定唐:“听您这么一说,我们觉得这次来调查的方向对了,可以做一则南洋商人归国的相关文章。”

唐老板期待:“那不知敝人的小铺有没有荣幸在您的文章里露脸?”

岳定唐笑道:“自然有,唐记茶叶铺,我都记下了。”

说罢还将手中本子亮出来给对方看,唐老板更是乐呵呵的。

凌枢适时插进来:“对了,老岳,你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说起来,跟我们这次的社会调查还有点关系。”

岳定唐:“还没看,怎么了?”

凌枢:“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了,现在死因未明,怀疑是凶杀,我们社会调查里不是包括治安这一项么,正好等会儿去巡捕房问问吧。”

边上茶叶铺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引得凌岳二人齐齐看向他。

“您说的是杜蕴宁?袁太太?她死了?!”

凌枢:“正是袁公馆那位袁太太杜蕴宁,怎么,您认识?”

茶叶铺老板:“认识倒不认识,她那样出名的人物,小店也没这个荣幸与之结交,只是之前几次看见她到对面咖啡馆喝咖啡……可惜了啊,袁太太多有气质的一位美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凌枢与岳定唐对视一眼。

“她一个人来喝咖啡吗,没约别人?”

老板犹豫片刻:“有,但我记不大清了。”

凌枢:“是男是女?”

“男的男的,”老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她每次只约一个,但来来去去好像就两个,其中一个,诶别说,跟您的身量还有点像!另外一位,比您矮一些,大概半个头吧,但经常穿一身暗红色的洋装!”

凌枢:“您确定?”

老板:“自然,那位先生有一回还到隔壁洋货店买雪花膏,正好被我撞见,长得挺俊俏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就像您二位一样,是有文化的人。”

辞别茶叶铺老板,凌枢跟岳定唐步入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深邃幽蓝,像随时都会被一砚墨水泼上去变得漆黑。

寒风夹着冬季的冰冷无情,在大上海的霓虹灯上盘旋,又穿过弄堂街巷,将外面衣不蔽体的乞丐折腾得愈发蜷缩抱紧身躯,最终被咖啡馆的厚重大门阻挡在外面。

进了里头,便是一派暖意,暗香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