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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子坤敢这么说,他可不敢转述。

沉子坤丢下那话,大步走向九皇子。

只见那孩童停在原地,并不后退,一双黑亮的眸子紧盯着他:“沉?”

沉子坤:“我是你的,舅舅。”

说出最后那两个字,沉子坤竟有着陌生的羞耻。

“是谁打的你?”

皇后生下九皇子后,皇帝对中宫的荣宠回到了当初,只是这对怨侣关系不好,已然是谁都知道的。

只沉子坤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胆大妄为,如此欺辱中宫之子。

“是母后。”

九皇子平淡地说道:“方才我去探望她,母后见了我很生气,打了我一巴掌,让人带我去荷花池,让我在水里泡上几个时辰。”

他在中途跑走了,着急之下,丢了东西。

而今,不过是回来寻。

沉子坤几乎没有明白听到的话是何意,分明每一个字都认识,可是组合起来,却是如此荒谬可笑。

这可是初冬!

皇后让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去泡水,这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九皇子看着沉子坤脸上的薄怒,面露不解:“母后想要我死,这不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秘密吗?”

他之平静,冷到让人骨髓发寒。

沉子坤已经回想不起来那时候,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可他却牢牢记得赫连容脸上的平淡。

那一刻,沉子坤心里莫名升起了对皇帝的恨意。

“那一年,我也是恨得几乎想要杀了他。”沉子坤喃喃说道,“我恨他言而无信,我恨他将沉思逼成那样,我恨他没有保护好那孩子。”

不管身为夫君,还是父亲,先帝无疑都是失责的。

吴氏抓住沉子坤的胳膊,轻声说道:“可是现在,陛下也过得很好,就不要再想当年的事……”

沉子坤苦笑着摇头:“活得很好?夫人,你没见过他还年幼的时候,自会觉得他很好。可是,陛下现在这样,是如何都算不上很好。”

是哪样的好?

成为皇帝,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是很好。

沉子坤并不后悔在这一路上的相助。

可坐在皇位上的景元帝,又何止是肆意妄为?许多时候,沉子坤甚至觉得,他漠视的,又何止是旁人的性命?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沉子坤是怕,总有一日,景元帝会将自己都当做是有趣的筹码,最终将自己活活玩死。

吴氏闻言,笑了笑。

沉子坤看她,就听到她无奈地说道:“夫君,你这话,要是被他人知道,怕是要觉得你胡言乱语。”

沉子坤知道吴氏不信,摇着头,只是不再言。

是了,景元帝如今已经是皇帝,还有什么不痛快?

那么大的权势,那么奢靡的环境,几乎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手里,已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还能有什么不痛快!

可沉子坤知道景元帝一直、一直都不痛快,从慈圣太后死的那一天,甚至在那之前,他就从来都没有痛快过。

滴答,滴答——

水滴计时,好像一声又一声的催命符。

这是古法,也是宫里过去常用的方式,只到了后来,景元帝登基后,就全都废除,再也不用。

宁宏儒擦了汗,宛如还在梦中。

刚才,他一听到水声,就惊醒过来,如同多年不见的梦魇。

他一醒,外间就有动静。

很快,就有个小太监进来,轻声说道:“殿内没什么动静。”

宁宏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每天夜里,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总管,小的给您泡些茶来。”那小太监机敏地说着,退下去做事。

宁宏儒刚才惊醒,已经是再睡不着,索性就爬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外头竟是下起了雨夹雪,真是他奶奶的,怪不得梦里还以为是水滴声。

宁宏儒叹了口气。

其实不管是景元帝,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挺不喜欢下雨,上次上虞苑皇帝在暴雨里失踪,就让宁宏儒心惊肉跳。

少时,景元帝曾被关过几天的水牢。

如果不是沉子坤收到消息赶来,人怕是真的要没了。

这是宁宏儒第一次在沉子坤那君子的脸上,看到勃然的怒气。

滴答,滴答的雨声,在这宫里,就如同催命符。

穿行过雨幕,石丽君带着人,悄然出现在了门外。

宁宏儒:“动静就这么大,连你都吵醒了?”

石丽君:“雨日难眠,又不光是我。”

宁宏儒轻叹了声,将刚端上来的热茶,推到石丽君的手边,“那就喝两口。”

石丽君在宁宏儒的对面坐下。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这两人却是清醒得很。

“宁宏儒,你说,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石丽君有些厌烦地说道。

宁宏儒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这谁能说得明白?这还得看老天爷的脾气。”

“老天爷,哼。”石丽君淡声说道,“要是都靠老天爷垂怜,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越是到冬日,石丽君的脾气越是不好。

宁宏儒知道她的症结。

慈圣太后的忌日,就在冬天。

宁宏儒老神在在地说道:“你不要总是这么在意,越是惦记着,反倒越是不痛快。”

石丽君皮笑肉不笑:“你何尝痛快过?”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慢慢的,石丽君才又说:“那奸细刚死没多久,就又有人蠢蠢欲动,德妃已经有些压不住。”

自打德妃在后宫威严受损,行事上,就有些颇受牵制。

康妃事发后,更是揭露了当初御花园下毒的事,是她所为,乃是声东击西之计,为的是顺利将消息送出去。

如此一来,事实水落石出,却也叫德妃的威望一落千丈。

这无疑说明了中毒案里那两个倒霉的宫妃,全是德妃陷害的。

宁宏儒:“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太过急躁,自然会有这样的下场。”

这怪不了谁。

“有样学样的,可也不少。”

“陛下喜欢看这些,斗起来才好呢。”

石丽君听了宁宏儒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难不成陛下,现在还喜欢着?”

他们的陛下,以前感兴趣的时候,那偶尔还是会去走动。

可是现在,已经很久都没有到后宫里去了。

在那之前,景元帝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块,到哪里都是非常招摇。

宁宏儒笑了起来:“那可不能够。”

眼下,景元帝一心都记挂着惊蛰,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那些?

宁宏儒对惊蛰,感觉复杂。

若不是他在,宁宏儒未必能回到现在的位置,真真是一个奇迹,他轻易就动摇了景元帝根深蒂固的观念。

一想到他对景元帝这可怕的影响力,宁宏儒又喜又惊。

喜的是,惊蛰是个难得可贵的好人,许多看法和坚持,看着良善天真,柔软可欺,然对冲着景元帝的肆无忌惮,却恰恰是件好事。

惊的是,惊蛰喜欢,接受的,一直都是容九这个假身份,而不是景元帝。甚至于他自己,都并不怎么喜欢乾明宫,就更别说靠近皇帝陛下。

……依着景元帝这可怕的偏执,再加上他对惊蛰家人的处置,宁宏儒就不免叹了口气。

这要是一朝被发现,岂不呜呼哀哉?

就怕,陛下越来越不知道收敛。

同州,也正下着雪。

只是不如京城那么可怕,路上偶尔可见行人。

柳氏和岑良跟着吕家商队回到同州,落脚的第二日,岑良就带着主家的亲笔书信去了当地的铺子,顺利地与掌柜地接上了头,而今正在铺子里做事。

她们租了个小门小户落脚,岑良外出时,柳氏就在家里整理那些东西,好不容易掇拾好,这郁郁的情绪,也总算得以振作起来。

她还有岑良。

柳氏想,她得为了孩子振作起来。

来到同州闷了些时日,柳氏终于撑着伞,冒雪外出,一是为了寻个工做,二也是要熟悉门路。

柳氏带着岑良在同州生活了好些年,然多是在同州下,一个叫东阴县的地方生活。

现在落脚的地方是府城,只在赶路进京的时候,曾经住过一夜。

柳氏对府城很陌生,一路走一路记,路上还看了几间酒楼,问过他们是不是招工。

有些还是要人的,可是一看到来的人是个女人,多数是拒绝。

只有一两间还有点兴趣,给的工钱却不高。

柳氏也不灰心,慢慢来就是。

她撑着伞,走过桥。

桥下,一伙刚刚带队过的镖师突然停下,盖因带头的领队突然停下动作,这才叫他们接连刹住。

“头儿,你在看什么呢?”

“看到是看上哪家的姑娘?那回去嫂子肯定要将你扫地出门了。”

几个镖师调笑起来,原本只是调侃,却没想到,头儿却真的甩下货物,直朝着桥上冲去。

镖师猝不及防,有几个看着货物,余下的连忙跟着中年男人追了上去。

喂喂,他们刚才是在开玩笑啊!

要是头儿真的看上了哪家姑娘,嫂子铁定要扒了他们的皮不可。谁都知道,头儿惧内,他的夫人,可是个力大无穷的母老虎!

中年男人一路追上桥,却没追到人,路上行人纷纷,何尝还有刚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