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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第一次跟着赫连容出去,坐在御驾上看向窗外的眼神,带着难以觉察的紧张。这种紧张感不太自然,不过多少和他身边的男人有关。

他身上披着的大氅,以及手中被塞过来的暖手炉,足以让惊蛰在寒春仍然舒舒服服。

惊蛰回头看了眼赫连容:“那你呢?”

赫连容大抵身体冷惯了,很少带各种取暖的用具。不过惊蛰向来秉持着我有你也有的态度,总是盯着他。

男人懒懒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在惊蛰的眼前晃悠了下,惊蛰这才有点满意,特地越过身去,让男人的两只手都包着暖手炉,这才满意。

惊蛰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那不是兰香,是另外一种,赫连容挑选的香料,闻起来如同浆液一般香甜,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很少在乎这些,总是随便赫连容来。

他活得有些糙,包括他现在这头油亮黑透的头发,都是后来赫连容盯着他养出来的。

不知道是他难得出来的缘故,还是因为要去的地方是太医院,惊蛰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赫连容昨天,是真的有点吓到惊蛰。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自然清楚曾经发生过多少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情,然而这些,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明白,赫连容蓦然一句话,让惊蛰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那种狂舞的劲头,就像是要从心头窜出来。

惊蛰几乎下意识要捂住自己的心脏,那种惊慌的情绪也随之蔓延开来,让他四肢都在这种怪异的慌张里麻痹无力。

他少有这么紧张,与面临危险时的紧张截然不同,赫连容戳破的,几近是惊蛰这数年里拼命维护的怪诞,是会招惹世人惊慌的恐惧……

世人皆以奇异为怪,越是危险,越是与众不同,越会招致异样的目光。

惊蛰能将所有事都告诉明雨,唯独这点不行。

除开系统不许外,真要惊蛰张口,却也非常艰难。

有许许多多的杂书都会提到鬼怪,提到妖魔,提到那些除魔卫道的神佛,也会提到各类神仙修道……世人会痴迷于这样的故事,却绝不会希望自己的身边,真的出现与之相关的东西。

不过叶公好龙。

惊蛰知道系统其实不是妖怪,然而它所表露出来的种种能力,却又不止步于此。

一个没有实体,又俯身在人的身上,还有如此之多的能力……就算它不是鬼怪,却也近乎是鬼怪。

一旦暴露,惊蛰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样的问题,远远超越了其他的麻烦。

……然而,赫连容发现了?

那种无名的惊慌,叫他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可是赫连容却是顺着他的小腹一点点亲吻上来,最终那冰凉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处,带来难以挣脱的惊颤。

“惊蛰,这个秘密,你那宝贝明雨知道吗?”

赫连容的声音冰凉刺骨,语气好似是漫不经意地提起,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赤裸恶意。

……这个话题,到底又为什么,突然会落到明雨的身上?

赫连容对惊蛰亲近的人总是怀有过于刻薄的态度,不过对待明雨尤其。

“……不知。”惊蛰的呼吸有点颤抖,“你为什么,比起其他人,对他更加……”

“更加,怀有恶意?”赫连容根本不在乎自己说出来的话,是多么的可怕,他甚至还带着一点怪异的愉悦,“惊蛰,在那么多人里,你那么多朋友中,最喜爱在意的,不正是他?”

惊蛰会为了明雨牺牲,也会为了三顺奔赴危险,他对朋友从来都如此。但是,要不是惊蛰面临不得已的情况,他是绝对不会把自己深藏的秘密也告诉其他人。

明雨在这其中,尤为不同。

他没有多么厉害的能力,也没有强悍的力量,更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从那么多年前开始,就和惊蛰互相扶持着走到现在,难过的,高兴的,郁闷的,那些细细碎碎的小事,明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就像是惊蛰肚子里的蛔虫,知道着他几乎所有的想法……

赫连容为何对他充满恶意?

他迄今为止都没杀了明雨,已然是奇迹。

“你越是看重在乎谁,我越是不高兴。”赫连容语气冰凉地说着残酷可怕的话,“眼下,或许是明雨,日后,要是还有其他人,那同样,我也会憎恶他们。”

那平铺直叙的冰冷声音下,藏着暴戾的情绪。

“惊蛰,我不会动他们。”赫连容侧过头去,咬住惊蛰的脖颈,含糊不清地呢喃,“只要你一直在……”

这是威胁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

但整体而言,它又的确,不是。

赫连容并不是在用这种话来威胁惊蛰,他仅仅只是在描述一个赤裸裸的现实……他一直都想这么做,会这么做,阻止他的只不过是因为,惊蛰会难过。

惊蛰不喜欢。惊蛰会难过。

那就忍忍。

在遇上惊蛰前,赫连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居然会是这么好。

是因为惊蛰太脆弱。

既是脆弱,又那么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情感,轻易就为这些人动容。

赫连容厌恶那些人,那些东西占据惊蛰的注意,可他又喜欢惊蛰那些带着欢愉的情绪。

“嘘,别怕,惊蛰……”赫连容将惊蛰放倒,仰面躺倒在床榻上,冰凉的啄吻落在他的侧脸,额头,以及鼻子,唇间,“我很高兴……”

嘻,高兴不足以形容。

赫连容在兴奋。

惊蛰到底怀有不敢告诉明雨,也没有被明雨觉察到的小秘密,唯独赫连容“看”到了。

……惊蛰有点害怕,也有点惊慌。

但男人只是……在吻他。一直、一直、一直在吻他,他能觉察到那冷静皮囊下的狂热,所以连呼吸都显得轻轻的,生怕煽动到他。

赫连容没有问他。

不管是那些奇怪的事情,还是他的身上,是不是还有着无法言说的怪异,相比较这些,男人只是不住和他耳根厮磨,仿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再多的紧张,都在这无声无息的安抚下被抹去,惊蛰挣扎着,觉得自己需要和赫连容谈谈……只是意识还没能挣扎住一点清明,就很快被拽着滑落到黑甜梦乡里。

惊蛰睡着了。

只是,他睡得到底不是那么安稳。

他好像在做梦。

不过既然是梦,在梦里面,惊蛰也不是那么清醒。

他像是沉浮在水里。

无边无际的海水倒涌,将他朝着更深的海底压去。实际上,惊蛰从来都没有见过海,却不耽误他在梦里面,为这画面产生一丝轻微的喜悦。

他在水中自由呼吸,沉沉地落下。

这种坠落的感觉,让惊蛰觉得异常舒适,有一种陌生、奇怪的安全感让他几乎沉迷在无边辽阔的海域里。

……直到。

流淌过的水流不再给惊蛰舒适,愉悦的感觉,更带给他一种古怪的刺痛感,仿佛那不再是流动的水,而是某种坚硬的寒冰。

冰水摩擦着惊蛰细腻的皮肤,将其擦开无数鲜红的痕迹。

水温变得越来越冷,仿佛水里面融入了某些怪异的……外来者,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以至于整个后背都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如同火焰在燃烧。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两只手,好像分别沉甸甸落进来什么东西,都非常沉重……就像是……一条命的重量……就像是他的朋友……

那种危险,可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他无法忽略的地步,就像是在身边海水里面有着非常凶残的怪物,无时无刻不再追逐着他手心里的猎物……

他有点紧张,更感觉到惊恐,下意识地蜷缩着身体,想要把自己缩得更小点。

……就仿佛他这庇护的动作惹怒了什么。无形之间好像有一道悠悠而来,隔得非常遥远的声音正在落下。

“……你能选择……保护哪一个?”

当你两个手心都握着想要保护的东西,而你却只能救下一个人的时候,你会选择救谁呢?

那种可怕阴沉的恶意,顺着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仿佛死气沉沉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吐出来的最具恶毒的发问。

前一刻还在包容着他的海水,突然变作惊涛骇浪,以凶残可怕的怪异朝着他席卷而来,它们不再是温柔的水流,而是激烈的咆哮海浪。

一颗接着一颗,一颗接着又一颗的眼睛,密密麻麻,突然在海水中出现。

几乎肉眼所见的地方都充斥着眼球,它们以各种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向凝视着惊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什么时候结束,它们似乎一直存在,无处不在,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他。

正如那种毛骨悚然的注视感的由来。

嘻,它们一直在看。

而今,坐在车架里面朝着太医院去,惊蛰的脑袋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闪过的景色,想起昨日的噩梦,心中也有些无奈。

他清楚那个噩梦为何来。

这或多或少和赫连容分不开。

谁让那个男人在昨天那样吓唬他,虽然他知道赫连容不可能对他做些什么,但是他对朋友的那种恶意,直到今日,惊蛰都有些担心。

但除去那之外,最让他感到诧异的就是男人那闭口不言的态度。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实际上惊蛰也的确做得很好,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这么多,哪怕是和他最熟悉的明雨,也从来都不知他的身上有过那么怪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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