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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日日都有朝会。”赫连容淡淡说道,“纵是有,你今日不是打算去祭拜岑玄因?”

惊蛰的动作顿了顿,“你想与我一起去?”

赫连容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沉可怕:“你不打算带我去?”

“……也不是,我原本想,你可能不会在意,”惊蛰低头和腰带做斗争,“毕竟你也不太喜欢。”

家人亲人朋友什么的都跟他绝缘,他自己也并不什么喜欢。

赫连容:“你在意。”

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冷淡,却叫惊蛰微微笑了起来。

他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看着男人。

“你想去也好,不过,外头下着雨,你还是得换些衣裳。”

赫连容这些华贵的衣裳,要是泡了水,可真是糟蹋。

尽管男人并不在意,不过还是顺从着惊蛰的想法去换了衣裳,然后一起出去。

惊蛰是在马车上吃的早点。

容府上的厨娘,手艺可真是好。那糕点甚是合乎惊蛰的口味,他最近时常把这当做早饭。

“府外的匾额,可要改?”

赫连容抱着惊蛰,他完美镶嵌在男人的怀抱里,那不断辐射出来的温度,暖烘着他冰凉的身躯。

“你说,容府?”

惊蛰啃着一块糕点,犹豫了会,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惊蛰的声音过于平静,“我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他总得向前看。

他温热的手跟着抓住赫连容,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也是。”

赫连容淡声:“没有。”

惊蛰:“你有。”

他三两下把最后一口给吃完,掏出手帕擦拭自己的手,温吞地补上理由。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奉先殿。”他道,“我最近才想起来,那天,是慈圣太后的忌日吧。”

要是真的不在乎,赫连容怎么会在忌日这天,呆在小殿里?

赫连容冰凉的手指,触到惊蛰的后脖颈,把他冻得哆嗦了下,那冷淡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莫要忘了,当初,我差点在殿内做过什么。”

惊蛰的身体微僵,想起赫连容在buff的蛊惑下,那的确是真的要“做”了什么……不对,除了没做到最后,那不是什么都做了吗!

惊蛰耳根微红,只觉得赫连容厚颜无耻。

都知道这种禁忌,还要拿出来说。

“就算,曾经在牌位前……但也不代表,反正,你多少还是被过去的事情困住。”惊蛰抓下男人的手,侧过头去咬了一口,轻轻的,“我不是觉得……不可以怀念,只是她的确有些不配……”

惊蛰说得吞吞吐吐,有点担心赫连容会生气。

其实他纵是生气,现在惊蛰也不怎么怕。

他只是担忧赫连容会伤心。这人看着冷漠,到底是有一颗心的。

赫连容反过来,掐了掐惊蛰的指尖,淡淡说道:“怀念,伤心?呵……”

他低下头,抱紧怀里的人。

冰凉的脸庞,在惊蛰的耳边蹭来蹭去,弄得人一阵哆嗦。

“惊蛰,我每年忌日去看母后的牌位,并不是因为怀念。”冰凉的声音,带着恶劣的趣味,“我只是给她,带点礼物。”

惊蛰挑眉,刚想问这礼物是什么,就发现马车微微一动,马夫低声说道:“主子,到了。”

惊蛰微顿,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外头还在下着雨,赫连容和惊蛰出来的时候,早有人撑伞在外头等着。马夫早已经麻溜将脚凳送来,供他们下来的时候踩踏。

自从惊蛰对踩着人背流露出某种不太接受的神情后,就再没有人会这么做。

两人下了马车,撑着伞走近。

岑玄因下葬的地方,是有着官府负责的墓园,就在京郊外,来往的人不算多,很是僻静。

平日里,也有官方的人维护修缮,一般能葬在这里的,多是和案件有关,也要么是无亲无故的人。

毕竟要是有亲人在世,多是会把尸骨迁回故土。

惊蛰却不想这么做。

他们在襄樊的确是有点家产,不过十来年没回去,已经不知道变作什么情况。

父母自从襄樊离开后,除了父亲几年会回去一趟后,柳氏根本从不回头,大概是曾经和老家的人闹得很不愉快。

相比较襄樊,他们在京城住的这么多年,更像是第二个家。

惊蛰不觉得一定要将他们迁回去,更何况……

他的脚步停下,怔怔地看着那块牌位。

……娘亲和良儿的尸首,可一直都没见下落。

赫连容无声无息地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了惊蛰。

惊蛰勉强笑了笑:“这雨这么大,看来,今天这纸钱,是捎不过去了。”莫说是纸钱,就连香烛也都无法点燃。

在来之前,惊蛰就或多或少知道这点,可他还是想过来。

哪怕只是看看。

惊蛰单独打了把伞,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蹲在那一排墓碑前,不知在说什么。

赫连容没跟过去。

他再是不在意世俗,也是知道这个时候,惊蛰想要的是和父亲单独说话。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这种祭拜,不过是为了宽慰在世人的心。

尽管没有用,却是一种发泄。

赫连容每年在慈圣太后的忌日,也会如此。

他会非常愉悦地,为慈圣太后的牌位送去“礼物”,年年如此。倘若真的有所谓在天之灵,怕不是能把慈圣太后气得再活过来。

在他们合棺前,赫连容亲手挖出了他俩的心。

两颗心烧在一起,混做一撮灰。

每年呢,上香用的香炉里,就埋着这搓灰。

想必母后,也会非常喜欢。毕竟在他们死后,皇帝终于一心一意,只能和她在一起了。

只不过,与他而言是可以这样,对惊蛰来说,父母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啪嗒,啪嗒的雨声里——

赫连容踩着水,走了过去。

如果让惊蛰知道,他的家人,或许还在……

“……爹,娘,良儿,我有了喜欢的人……”

惊蛰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在与家人说着什么秘密。

“他人……是有点……不过,还是挺好……”断断续续的,几乎难以听清楚的碎语,“希望你们,也会喜欢他……”

赫连容驻足,冰冷的视线落在墓碑上,而后,又慢慢看向其他两座坟。没有柳氏和岑良的尸体,所以,这也只是衣冠冢。

惊蛰没有从前那么痛苦,哪怕他在说话时,带着一点哽咽,却也比从前高兴多了。

大仇得报,本该如此。

“……爹呀,你的眼光,有时候也挺差的,”惊蛰喃喃说道,“这朋友,也不全是好的……”

钱永清。

惊蛰闭了闭眼,这个人,他是认得的。

年幼时,会来他家里的,也不过那么些人。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个胡子拉碴,看起来总是有点内敛的叔叔,却是非常喜欢小孩,每次来他们家,都会给惊蛰与岑良带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他记得,娘亲说过,钱叔叔很喜欢小孩,可他家没有孩子,所以,每次在外面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总是会想要抱一抱。

“钱永清欠了赌债。”

赫连容淡淡说道,“很多钱,就算把所有朋友都借了个遍,都没办法偿还的钱。”

惊蛰:“你是昨夜,才知道的吗?”

男人走到惊蛰的身边蹲下来。

“他与茅子世在追查的另一条线有关,不过,也是到昨日跳出来的时候,顺手杀的。”

惊蛰想笑,却没笑出来。

有多顺手?

再顺,能顺到一个皇帝吗?

赫连容分明是特意去杀了他。

……这也好。

惊蛰不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苦衷,也不想知道赫连容是如何折磨他们,他只要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就好。

这样,会痛快些。

惊蛰喃喃:“你帮了我许多,而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能帮上你。”

赫连容越过去,亲了亲惊蛰的脸。

惊蛰的反应很大,差点就要跌坐下来。勉强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后,惊蛰看着墓碑结结巴巴,“你在我爹的墓碑前……做什么呢……”

惊蛰已经慢慢习惯和赫连容的亲昵,可这要是在他爹的坟墓前,那就另当别论。

他没有赫连容那么淡定。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活着。”

惊蛰停下动作,缓缓看向他。

赫连容正也专注地看着惊蛰,有些时候这只惊蛰总会过于自谦,以至于看不清楚自己的重要。

他总觉得自己做的许多事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活着,就很好。”

有些人光是呼吸,就能带给人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惊蛰并不觉得,可他的确是。

惊蛰在容府住了几天,就回到了皇庭。倒不是他不喜欢在外面闲散的日子,然而赫连容执意要陪着他,每天几乎都要来往两地,甚是危险。

惊蛰起初还没想到那么多,后来一天,赫连容回来的身上带着血气。

极其偶尔外,赫连容其实每次来见惊蛰,都会消除身上的血气,然这一回,刚好撞到惊蛰在庭院里,看得那叫一个清楚。

“你遇袭了?”

惊蛰皱眉,急急走了过去。

小狗跟在后面叫了两声,夹着尾巴垂头丧气,似乎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惊蛰总是要狗入虎口。

赫连容:“遇到几个没长眼的。”

惊蛰微顿,低声道:“身为皇帝,你原本就不该经常出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皇帝常年待在宫里,是有原因的。

赫连容:“不必在意。”

他略带冰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安抚。

“并非冲着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