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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钊则是睁着一双眼睛,稍显沧桑的声音微微扬起,与袁鹤鸣说话,“你这坊间究竟是哪个坊间,从哪里得来的传闻?”

莫惊春看似没有在听,认认真真地捡菜吃,实则也在偷偷听着。

袁鹤鸣苦着脸说道:“真不是我瞎说,最近京城内确实有这么个风声,也不知道是谁在散播。先前因为叛乱与新皇登基的事情,压了好些天,最近好像又冒出来了。”

莫惊春知道袁鹤鸣的友人有不少是三教九流的,所以对这些传闻也比旁人要敏感。这些流言蜚语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但是传得有鼻子有眼,又还未被莫惊春和张千钊这等人能知道,说明有人在故意操控传播的层次与力度。

他细细思量方才袁鹤鸣的话,在登基之前……那就还在更早些时候了。

放出来这样的传闻,分明是为了攻讦公冶启,在叛乱的事情出来后有段时间没声没息,是因为大势已去又拿不住新皇的手腕,结果叛乱一事处置得很是温和,便又卷土重来了?

因着袁鹤鸣这话,以至于莫惊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显得有些沉默。

张千钊和袁鹤鸣也都习惯了莫惊春这个性格,两人在吃喝的时候间或聊上几句,都是最近院内的事情。

新皇登基,已经加开了恩科。

有别于正科的春日,恩科定在了今年七月。

也就没几天的事情了。

负责出考卷的考官都被关在院里头埋头干活,直等到科考结束后才能回家。翰林院里头就有好几个学识深厚的老翰林被点了过去。

莫惊春:“你们都有子弟要下场?”

张千钊指了指袁鹤鸣,“他家中旁支倒是有一个。”

袁鹤鸣:“说来,你家中也有个小子。你兄长常年在外,可对这孩子有什么打算?”

莫惊春:“已经请了西席教导,不过……”

他露出个苦笑。

“他看起来更喜欢习武。”

果然是莫广生的孩子。

张千钊笑了起来,“也没什么不好的。去年莫大将军和莫将军将敌寇赶出西遇城,多少年了,这还是头一回。说不得陛下会召他们回京奖赏一番。”

莫惊春抿唇,淡淡说道:“边患不除,父兄怕是不肯认命。”

西遇城在十年前落在外敌手中,以至于我朝边界缺了一个难看的口子。百姓痛不欲生,活得十分艰难,那亦是莫家父子心里的痛,去岁的大胜夺回城池总算是一偿夙愿,却远不是终点。

闲谈间便已经入了深夜,各自归家时,莫惊春立在安静的室内,蓦然升起一种寂寥感。

他疲倦褪去衣物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没有熄灭的烛光。

这种轻飘飘不踏实的感觉,或许源自于正始帝古怪偏执的兴趣,莫惊春猜不透他的兴味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弄不懂他究竟是什么心理。

他喜欢稳定平静的生活,但是这种东西,从精怪出现的那一刻,就再也回不去了。

数日后,便是科考。

恩科加开对寒窗苦读的学子自然是好事,可是落在七月炙热的天气,也是一桩严峻的考验。号房的狭窄逼仄与天气的炎热让许多身体孱弱的学子甚至无法坚持到考试结束,便被抬了出去。

莫惊春听闻考试结束后,便闹出几个想不开的学子自寻短见的事,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不过是恩科,明年还有正科,若是在此便崩溃,那即便明年能考上来也是无用。

朝中是科举与举荐并行,但连年的科考下来,已经逐渐偏重科举考试取材,这也正是一代代皇帝下来努力推行的结果。

他们不愿看到世家独大,那些所谓绵延千年的世家甚至会看不起皇室。而朝廷是决计不许有任何人凌驾于帝王之上,张家不得,焦氏,也同样不行。

故而,科举便成为皇帝的利器。

这也是在无数不公平内,最大的公平。

要等科举的结果出来,还得费上小半月,而这期间,莫惊春并未过多关注此事。

他正在查袁鹤鸣那所谓的坊间传闻。

墨痕在外面跑动了好些天,最后在莫惊春休沐的那日神神秘秘地回来。他穿得稀奇古怪,身上的衣服还破了几个大洞,还有不知是在哪里滚出来的泥巴,惊得莫惊春以为他被人打了。

墨痕笑嘻嘻地说道:“您别担心,这是小的特意换上的。去打听这些消息,就不能穿得太过华贵,也不能装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想着换得邋遢一些,也好伪装下身份。”

莫惊春失笑,这倒是别有心裁。

墨痕:“小的最近在坊间跑来跑去,确实是有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不过值得记住的,约莫有几个。一个是听说京城小财神爷许久不曾出现,已经有将近小半年没有看到他。”

张哲。

莫惊春颔首,张哲张家最近已经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爱惹事的张哲,会压着他不出门也是正常。

墨痕见郎君赞同,这才安心,大着胆继续说,“另一个是,西边有片老宅租了出去,听说以前整家人在里面自杀,闹过鬼,空置至少好几年了。小的偷摸着去探了下,从街道司收集到的泔水来估算,少说有八九十人。”

他舔了舔嘴巴,“说是半月前租下的,但是这时间内,没有任何大型商队进城,小的怀疑他们是化整为零进来的。”

莫惊春看着墨痕的眼底有些惊奇,果然他之前的看法不错,这小子要是丢到军中,是个斥候的好人选。

他有些可惜地看着墨痕,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莫惊春示意墨痕继续说。

墨痕:“第三个古怪的点便是……似乎有人在传陛下的流言蜚语,那不像是自然传开的。”

他说得有点慢,像是不确定如何形容。

半晌,他比划着说道:“比如同一条街,左边的人知道了,按理来说右边的人也会多少听过这消息。可事实上,只有平头老百姓会谈及这些传闻,那些出来替大户人家采买的奴仆反而知道得不是很多。”

他摸了摸脑袋,觉得里面有古怪。

一直沉默听着的莫惊春低低笑了下,自然是有古怪。

这个说法在慢慢地覆盖底层的百姓,先是从下面传开,再渗透到大户人家的采买。而自上……还需要传吗?

如果皇帝顺理成章是个疯子,那废帝……岂非也是理所当然?

墨痕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他猛地看向立在室内的郎君,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再无半点温和。

“陛下,这是先前查出来的。”

柳存剑将一份奏折递给刘昊,由着刘昊转递给公冶启。

公冶启坐在桌案后,只穿着常服,看着奏章的脸上面无表情。

“张家这些年贪墨了不少,不过大面上的没动。”柳存剑道,“先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几位国舅爷动作。至于许伯衡,他家里倒是两袖清风,唯独宠爱老妻,从出事后就闹腾得很。”

公冶启虽说没有连坐族人,但是许博一家倒是根除了干净。

而许伯衡一共就三个孩子,除去许博和丽嫔外,只剩下一个嫁出去的小女儿。

“许伯衡还有用,现在内阁除了他之外,首辅的位置旁人立不住。”公冶启淡声说道。

柳存剑:“内阁那几个也查出来了,都在上头。”

许伯衡经此大变,心灰意冷,更是愧对先帝,接连数次请辞,但都被公冶启给压下来。一来,许伯衡对他有师徒情分,二来,首辅除了许伯衡外,公冶启一个都不想给。

现在的局面正合适,公冶启不允其大动。

“还有……”

“陛下,宗正寺卿求见。”

公冶启挑眉,今儿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他这位避之不及的夫子居然会来拜谒,实在是令人称奇。

他自然感觉得到莫惊春的恐惧。

那不是对他本人疯病的畏惧,反而是不喜帝王这仿佛戏弄般的趣味。可莫惊春身怀如此多的隐秘,又怎叫人不好奇?

公冶启玩味地想,将手里的奏章按了下去。

“宣。”

莫惊春进殿的时候,倒是没想到柳存剑也在。

柳存剑从太子侍读几乎一朝登天,如今也是三品官员,两人在朝为官,偶尔也会相见。他冲着莫惊春颔首,莫惊春也匆匆点了点头,便要行礼。

“夫子不必多礼。”公冶启叫住了他,“突然求见,可是有要事?”

莫惊春敛眉,将最近探知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非常镇定,仿佛在说的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柳存剑和刘昊却是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是在皇帝的雷点上狂踩。

待莫惊春说完,殿内陷入死寂。

一时间无人说话。

莫惊春也揣着手,眼观鼻口观心,仿若自己是个木雕泥塑。

半晌,公冶启冷漠的声音响起,“柳存剑。”

柳存剑应了一声,“臣失责。”

他在皇帝身边本就是一把探知消息的利剑,如今居然会错过这要命的消息,更是需要一个本职不是此事的莫惊春来告知,实在是极大的过错。

“此过先记下,”公冶启冷冷笑了声,“寡人要在后日看到来龙去脉。”

“喏!”

柳存剑毫不犹豫地磕下去。

待柳存剑出了门去,莫惊春才迟疑地说道:“这或许非他之过,毕竟三教九流各种传闻都有,这流言蜚语混在其中并不出奇。”

先前还曾经有过各类关于皇室千奇百怪的说法,莫惊春偶然间也曾听过一个两个,市面上的说法转瞬即逝,实难捕捉。

若非莫惊春因着袁鹤鸣这家伙,也不会起了查探的心思。

莫惊春在讲述的时候,自然不会掠过袁鹤鸣和墨痕这两人的存在。

公冶启:“若是事事体谅,岂不是事事都有失败的由头。”他冷漠的眉眼透着无情,提笔在奏章上画了两个圈,“不过袁鹤鸣,他倒是有些精于偏门。”

还有莫惊春身边那个墨痕。

莫惊春心头一跳,总感觉陛下盯上了袁鹤鸣。

他记得袁鹤鸣曾经说过自己胸无大志,就希望能在翰林院耗着,日日如此便是快活。莫惊春心下叹道,若是被薅去柳存剑的手底下做事,袁鹤鸣怕是要哭爹喊娘。

该说的事说完了,莫惊春自认为自己在其中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不过是提个醒罢了,若非想起任务二那古怪的提示,他或许还得再费些功夫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