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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娘总算嗫嚅地说道。

不管是过去在张家,还是现在在莫府,桃娘都从不曾感觉到纯粹的恶意。当一直泡在蜜罐里的孩子猝不及防接收到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要么是迟钝无所觉,要么就如同桃娘这般敏锐到令人害怕。

莫惊春停下脚步,“为何这么觉得?”

桃娘委屈地说道:“陛下看着桃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肉。”

莫惊春心里微讶,没想到桃娘居然如此敏感。

桃娘的感觉没有错。

正始帝看人,看花,看草,看天,看地……那眼神,其实都没有变化过。他看活物是这般,看死物也是这般,一切在他看来并未差别。

……一块砧板上的肉,与死物,也没什么两样。

很多人其实猜不透,也感觉不到。桃娘和陛下意外碰面,也就两三回,居然察觉到了这点。

“陛下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

桃娘似懂非懂,却猛地摇头说道:“可陛下看阿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小孩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莫惊春有些语塞。

这话也没错。

莫惊春想了想,忽而说道:“桃娘,你是觉得,陛下在看你,与看我的时候,全然不同。所以认为陛下不喜欢你吗?”

桃娘委屈地点点小脑袋。

莫惊春失笑。

要在公冶启面前讨得了好去,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如果桃娘比对的人是他的话,那更是还没有办法,莫惊春抱着桃娘走到了庄户人家那边,再慢慢走回来,“陛下待我,与待旁人有些不同。所以桃娘要是拿我来作比较的话,怕是有些为难。”

桃娘不解,但是思索了片刻后,她突然说道:“是因为,阿耶救了陛下吗?”

“桃娘知道?”

“大伯娘说过。”

莫惊春:“……算是吧,所以桃娘……”

“子卿待寡人,可不止一次救命之恩。”一个冷冽的嗓音不紧不慢响了起来,让父女两人为之一顿,猛地回头去。

那不紧不慢走来的人,正是公冶启。

莫惊春微蹙眉头,本来是想说话,但在看到公冶启捂着胳膊的时候,突然敛眉一笑,“陛下和兄长动过手了?”

公冶启哀叹,“之美果然还是个莽夫,这一拳头下来,寡人可真是不好受。”

莫惊春:“陛下既然过来了,那敢问兄长呢?”

公冶启莞尔一笑,“柳存剑那几个人在拦着他呢。”

莫惊春:“……”

可怜柳存剑几人刺吃得好端端的,又要跳起来干活。

公冶启的目光停在莫惊春怀里的桃娘,背着漫不经心地走来,笑着说道:“怎么特特出来?难不成,是为了哄桃娘?”

莫惊春淡淡说道:“陛下吓到她了。”

公冶启摸了摸自己这张俊美的脸,不满地说道:“寡人这皮相,居然还会吓到人?”

“看人看相只看骨,谁会看脸皮?”

莫惊春无奈笑了起来。

公冶启走到莫惊春的身旁,抬手在桃娘的脸蛋掐了一下,力道不大,只是留了个浅浅的痕迹,“诶,小孩脸这么嫩?”

帝王压根没正眼看过大皇子,也不可能抱过小孩,看到个桃娘倒是跟什么新鲜物似的,又看了几眼。

莫惊春:“陛下总是看着桃娘作甚?孩子胆儿小。”

公冶启漫不经心地说道:“胆儿小的可不成,她将来还有大用。”

莫惊春的脸色微沉,“陛下。”

“子卿,你觉得将来会如何?”

莫惊春微顿,闭了闭眼。

公冶启轻笑,“你在寡人的身边越久,那些古板守旧的人就越发容不下你。若只是为此,还有别的法子……可要是容不下你的,是寡人下一任储君呢?”

莫惊春无言。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实。

即便从小打好的关系,可一切在利益前皆可抛弃。

莫惊春活到现在,有的事情已经看得太多,就算是兄弟手足,也会为了不同的纠葛反目成仇,更何况是在帝王家?

皇帝和太后,不就是一个例子?

尽管最近皇帝和太后的关系有所缓和,可这是因为他们天然的联系,是生而至亲的眷顾,是因为公冶启心里的偏执……如若不然,太后现在的下场,也不会比张家好上太多。

莫惊春和公冶启的纠缠过于危险,尤其是正始帝并未限制莫家,莫惊春的权势,更在之前大肆封侯,将气势做得足足的。

谁上来,第一个料理的,都会是莫家。

除非那个时候,异族犹在。

可是不管是正始帝,还是莫飞河莫广生的气节,都绝不会做出将问题留给下一代的做法。

那问题又回到了眼下。

帝王的下一任储君,如果和莫惊春毫无瓜葛,那一旦有个意外,那继任者,绝不可能放过莫惊春。

如果正始帝选用大皇子为储君,那他自有外戚焦氏,即便莫惊春为太傅教导数十年,可太傅便是臣,臣便是下,君王为上,一旦翻脸无情,此犹是不够。

所以还需要更深的关系。

公冶启看中桃娘,不管他待桃娘是什么态度,在还未达到目的前,他都不会让桃娘死。

桃娘代表的,是另外的可能。

一旦大皇子和桃娘结合,桃娘生下来的孩子,顺理成章会是公冶皇族的子嗣。

届时,一旦这个子嗣登基,莫家理所当然会成为外戚。

皇帝根除外戚的可能也不小,但以莫家目前的形式,暂时不会走到那地步……更何况,在事成之前,正始帝都会有种种手段确保无碍。

至于莫惊春死后,莫家,桃娘会如何……

这与公冶启何干?

他要的,不过是莫惊春在时,高枕无忧罢了。

莫惊春微怔。

其实正始帝并未说上太多,可是不知为何,他就像是能知道帝王心里的猜想一般,比先前还要明了皇帝的意思。

那比完全的独占霸道,还要让人动容。

莫惊春抱着桃娘仓皇往前走了数步,避开正始帝的眼神,“陛下……从前,可还不是这个说法。”

正始帝看着莫惊春的背影,不自觉留意到他的尾骨上,心里有些怀念,他还真喜欢当初兔尾的手感,尤其是……他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压抑住了那种冲动。

想法万千,可莫惊春的话,他倒是听见了。

帝王轻笑了声,“子卿这话却是错了,寡人这说法,与从前有何差别?”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莫惊春身后。

循着他的脚印,又踩入了下一个脚印。

“寡人要的就是你我血脉相连,这不是正好?”在莫惊春的背后,正始帝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

谁能说,这不正是上天的恩赐?

正巧,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即便莫惊春不愿,那也没有关系,公冶启有千万种办法,让这桩婚事变得“心甘情愿”,这俗话说得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在那外,却还有窈窈淑女,君子好逑……若是两人情深意浓,这做长辈的,还能棒打鸳鸯吗?

既要一事成,便有千种法子,公冶启都会让他成。

莫惊春停住脚步,神情晦涩地看了回来,却只看到了公冶启明朗的笑容。

帝王之话……

“陛下!”

远处传来一声暴喝,那声音听起来威严熟悉,更带着咬牙切齿。

正始帝淡定自若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子卿待会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他轻快地擦肩而过,手指微不可察地擦过莫惊春的袖口。

分属不同的手指碰在一处,分明是一触即离,却让莫惊春惊得退后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公冶启的背影。

很快,又有几个人飞快地从他们身边掠过,莫惊春甚至还能听到柳存剑的朗声大笑。

趴在莫惊春肩膀上,正看着后面的桃娘哎呀了一声,“大伯追得好快。”

莫惊春默默想,陛下跑得也很快。

蹭地,像一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