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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莓。◎

傅言商醒时, 凌晨的天正黑着。

正是六点多,私人医院内很安静,路栀趴在他床边, 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降温的手心还握着他的手。

路栀睫毛动了下, 从并不沉的梦里醒过来,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 塞进暖和的被窝里。

她迷迷糊糊睁眼。

傅言商:“怎么趴着就睡着了?”

“……太困了, ”她含糊地说,“只想趴一会的。”

“洗过澡了么?”

“嗯。”

他直起身, 套上外套:“你先睡, 我去洗。”

她反应过来:“你不是刚缝完针吗?医生说不能洗的。”

“伤口很小, 防水创可贴多贴几层,没什么事。”

“那也不……”

他失笑:“那我叫别人来帮我洗。”

路栀在原地坐了会儿, 仿佛在思考什么,等过了几分钟他拿好睡衣,这才磨磨蹭蹭起身:“……我帮你洗。”

……

浴室内, 很快响起水声。

路栀把创可贴包了三层, 一层大的盖一层小的,以免伤口发生感染, 末了,又把他手放上去:“你两只手按着, 我帮你冲。”

水声哗啦啦地响了会儿,有雾气从门缝间递出。

足够大的VIP病房,浴室外就是客厅, 空旷地传来浴室内的男人的声音。

“怎么跳过了?”

“……这里也要洗吗?”

“你说呢。”

“……”

“嘶, 轻点宝贝, 弄坏了你以后怎么办?”

“你别说话了。”

两秒后。

“就洗完了?”

路栀:“那,还要怎么样?”

“洗得是不是有点儿太敷衍了?你帮我洗,不得按照我平时自己洗的标准?手放上去啊。”

“……”

“快点儿,宝贝。”

“你刚让我慢一点的。”

“我刚说的是时间,现在是速度。”

“……”

“…………”

一次在她构想中本该非常迅速的洗澡,硬生生洗了半个多小时。

等她出来时,身上衣服也被他玩得湿透了,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洇开的水痕上缔结出两颗新鲜树莓,她迫于无奈,又洗了一遍。

天色隐约有亮起的趋势。

路栀怕翻身时压到他的伤口,因此换了另一张床睡,大概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时,居然又躺在他身边。

她睁眼反应了会儿,他那张床上已经没有人,只有掀开的被角。

他又跑到她这张小床上,靠在她枕边。

路栀往上蹭了蹭,刚睡醒,讲话也慢吞吞:“你别乱跑……万一伤口又撕裂了怎么办。”

“那就再缝。”他讲得漫不经心。

“……”

她又断断续续睡了半个多小时回笼觉,直到微微亮的晨光洒进来,不算太浓,昏昏沉沉的阴天。

路栀看到桌上有新东西:“托盘上是什么?”

“药。”他道,“刚他们来换药,我让他们就放这儿,免得吵到你。”

路栀忽然惊起,“刚才的创可贴拆了吗?”

“早拆了。”

纱布掀开,里面的伤口不算太触目惊心,清理得很干净,只有旁边一圈染了色,能看出来是擦了碘伏,极细的美容线缝进去,医生处理得细致,她松口气。

路栀把旧的纱布丢掉,用碘伏重新消毒,然后棉签上药,再覆盖新的纱布,用胶带贴好。

她全程动作很轻,但拿不准麻药褪掉,伤口会不会碰一下就疼:“痛吗?”

“不痛,”他笑,“别拿你老公当棉花。”

“你嘴里没一句真话,都缝针了怎么可能不疼?”

“你让我抱会儿就不疼。”他拍拍肩膀,“过来。”

路栀躺过去,被人扣住手腕摩挲,她忽然说:“你跟我讲讲吧,你在美国的事。”

他停了下:“怎么忽然好奇这个?”

“想知道你在那边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啊,”她说,“这不是你的一部分吗。”

他沉默片刻,大概确实在思索,半晌后道:“没什么有印象的事了。”

“……”

“我刚去那时候,派对的确很多,但都没参加。你可能只知道我父母去世,不知道我妈妈是生我的时候走的,我每次看到我爸怀念她都很有负罪感,我觉得好像是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

这样的事被他说得也轻描淡写,但还是有些沉:“所以我从能有独立思维开始,就想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我希望我是一个值得的人,所以我做什么都很努力,其实没有那么多神话,起码我的成就都是用超出常人的付出换来的。”

“我也不是无忧无虑长大的,”他笑一下,“路栀,我也吃过很多苦。”

她忽然哽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视线落在窗外,似乎在出神:“不过我妈妈走后,家里面的人对我当然也不错,大概是觉得我可怜,出生起就少一份爱。因为我从不需要人敦促,所以我爸在学业上也没有给我任何压力,反而经常和傅老板一起敲打我,让我多睡觉,多休息。”

“我妈妈走后,我爸的情绪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你应该也知道,他们很相爱,我爸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写一封信,就夹在手边的书里,每年都有厚厚一本书被塞进书柜里,那是我从知事起,初次对爱有了具体的感知。”

“情绪不好,当然身体也不会很好,我每年都会陪我爸出去旅游,他经常提起我妈,我妈妈也很期待我的出生,给我留了很多长命锁和玩具,到我初中时,我爸几乎已经靠钱续命,十七岁的时候,他去见我妈了。”

“他应该很高兴,医生说他走时都是笑着的,手里还握着第一次约会时我妈送他的怀表。我那时候在学校,赶去医院也要很久,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我,但实在没有太多力气……”

讲到这里,他几乎是很少情绪外露的人,大概要到很动容时,声线才会有明显震动,路栀听出他深深吸了口气,稳住情绪说:“你知道,人到弥留之际,说话也变得难听清,我就跪在他床边,耳朵贴在氧气面罩旁边,艰难地在一片抽泣声里听到他的声音。”

路栀问:“他说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我还是没听清,只听到一个快字。后来想了想,他说的,大概是要我快一点。”

“快一点什么呢?我那时候不知道,回去想了一天一夜,大概他希望我快快长大,然后坐稳他的位置,扶持住傅家,让我妈泉下有灵也能安息,一直都是这样,我也习惯了做榜样。”

“后面的你也知道了,我为了快一点成长起来,一个人去了美国,接受更新更独立的教育,我始终要比别人快一点,最年轻的博士,最年轻的获奖人,最年轻的融盛总裁……”他说,“但我常常也会在想,我走到现在这里,是否如他们所期待,足够快吗?”

他说:“大概还不够,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以我为骄傲,我是不是还得再快一些,总归还有很多没有做,可是时间太吝啬了,甚至不肯多给我一分钟,让我听一听他们究竟对我有怎样的期待,我都会完成的。只要他们开口。”

可惜没有。

可惜命运也吝啬。

路栀抬起手,曲起的指节蹭一蹭他脸颊,他手指也覆过来,指腹摩挲过她眼尾,“好了,哭什么。”

半晌,路栀闷声道:“我总觉得他们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不是什么?”

“不是快一点。”

他似乎一顿,继而又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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