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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承宣把县城、主簿、典史留下,召集他们在县衙二堂开会。

“本县初来乍到,还要多多仰仗三位。”韩承宣拱手说。

张若海连忙拱手:“不敢,我等一定尽心辅佐县尊。”

韩承宣又说:“江西春旱,我看还治理得很好,三位先生劳苦功高。”

刘子荣突然说:“县尊,南昌县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河流纵横,春旱之事完全不用多虑。不过周边诸县,定有山中百姓受灾,夏收之后很可能过来讨饭求活。县尊当早做准备,尽量不要饿死一个灾民。”

“那是自然。”韩承宣笑道。

胡定贵说道:“若有流民,县尊不必慌乱,我只会带人去处置。”

“有劳了。”韩承宣拱手道。

又聊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韩承宣算是看出来了。

这南昌县之事,都是主簿刘子荣、典史胡定贵做主。而县丞张若海,完全就是傀儡,只偶尔说一两句废话。

傍晚时分,韩承宣自己掏钱,请张若海到县衙内宅宴饮。

寒暄几句,韩承宣直接问:“本县的主簿、典史,还有那两班衙役,是否皆为反贼?”

张若海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低声说:“县尊莫要声张,咱们做几年糊涂官便熬过去了。”

竟然真是反贼!

这南昌县城,虽然没有附郭南昌府城,却也是江西省城的中心区域。堂堂县衙,除了县丞,其余官吏竟皆被反贼窃任。

韩承宣的背心直冒冷汗,表情严峻道:“庐陵赵贼,不是早就招安了吗?”

张若海叫苦道:“确实招安了,也没打仗了,可这江西怕也得姓赵了。上一任县尊,便是被吓跑的,直接挂印称病归乡。”

“整个江西皆是如此?”韩承宣问道。

张若海说:“别的地方我不晓得,但整个南昌府都是这样。东边的抚州府,西边的瑞州府,听说也在组建农会,迟早尽入那赵贼之手。”

“农会究竟是何物?”韩承宣想起郊外那面旗帜。

张若海解释说:“赵贼麾下有宣教团,四处宣扬什么天下大同。宣教团带着一些农会骨干,所过之村镇,两三个月内必建起农会。就是农民勾结在一起,逼迫地主减租减息,还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闲暇之余,农会也互帮互助。”

“这……这是造反?”韩承宣瞠目结舌。

张若海语气肯定说:“这就是在造反,士绅地主苦其久矣!”

韩承宣彻底无语,若这都算造反,那他也想造反了。

韩承宣在做淄川知县时,使出浑身解数,才恢复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因此得罪权贵豪强,虽然全县大治,他却被扔来江西直面反贼。

不得不承认,江西这里的反贼,做得比官府更好。

可这不对劲啊,任由其发展下去,整个江西真的要姓赵了。

韩承宣内心无比纠结,他所接受的教育,是忠君报国、仁爱百姓。而今忠君报国,似乎与仁爱百姓起了冲突,究竟该选哪一个?

当夜,韩承宣辗转反侧,怎么想都想不通。

就这样度过数日,韩承宣发现自己无事可做。政务由主簿刘子荣处理,治安由典史胡定贵处理,本县一切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要他这个知县来做什么?

无可奈何之下,韩承宣干脆游山玩水去了,带着家仆渡江前去瑞州府地界。

左右打听,原来上高知县,居然是同年进士傅汝为。

韩承宣立即前往相见,严格来说,这种行为并不允许,知县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辖地。

“康侯兄,你怎来了?”傅汝为非常惊讶。

韩承宣解释道:“我在南昌做知县,实在无事可做,便出来四处散心。”

傅汝为哭笑不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上高县也被反贼窃据?”韩承宣问道。

傅汝为叹息说:“瑞州府四县,已有两县如此。只剩附郭府城的高安县,还有大山之中的宜丰县,暂时还在大明朝廷手中。不过,这两县也在发展农会,落到反贼手里是迟早的事。你被调任江西,是得罪人了吧?”

“确实得罪了不少,”韩承宣说道,“我在淄川重申一条鞭法,不许收取苛捐杂税,而且还重新清丈了土地。”

傅汝为苦笑道:“我没康侯兄那般能干,去年浙江大旱,我只是强逼大族开仓放粮。东林党的官儿,我得罪了好几个。”

朝廷是真够意思,一股脑儿的往江西扔好官。

韩承宣突然问:“此间实情,是否要上报朝廷?”

“不能上报,”傅汝为摇头说,“数次大战,江西官兵悉数败北。若是上报朝廷,必然引来雷霆震怒,则江西战端再起也。到时候,朝廷又哪来的官兵和钱粮打仗?此间之事,拖一日算一日。唉,那赵言也算好贼。”

韩承宣说:“我知道他是好贼,可好贼终归也是贼。”

傅汝为说:“康侯兄可去山里看看,那赵贼的威信究竟有多大。山中之民,在农会的组织下,走几里甚至十几里山路,下山到河中背水回去灌溉。如此还不算什么,他们背水之后,还在开挖蓄水塘,竟似要背水去把蓄水塘填满!我去看过一次,真个震撼莫名,没有哪里的官府能够办到。”

韩承宣无话可说。

傅汝为苦笑道:“莫要多想,一起游山玩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