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书屋mfshuwu.com

张寅赔笑道:“张寅与本国公在京师时便是旧识,此后因戎马倥偬,虽多次有机会相见,都因军务在身,不能详细攀谈。下官今日登门拜访,一则是探望大人,二则是从民间寻到两件稀罕物儿。这些玩赏之物,我们这些在外带兵打仗的人是不感什么兴趣的,下官想着国公爷博古通今、学识渊博,必是此道大家,所谓物赠行家,所以携来请国公鉴赏。”

杨凌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张大人文武全才,可不是一介武夫啊,在你面前,我岂敢自称行家?呵呵,是什么东西,让张大人也夸口称之为稀罕物儿呀?”

张寅自矜地一笑,走到那个比较臃肿的长包裹,里边露出一个长匣,杨凌大袖中握枪的手松开了来,笑道:“原来是一具古琴?”

张寅道:“正是,此琴琴色纯正,更难得的是,此琴出自一位名家呀,不知国公可能猜出这具古琴的来历?”

张寅说着,好像有意展示此琴似的,径自取琴出来置于桌上,然后移椅就坐,十指虚按琴弦,双眼眯起,微一沉吟,捻拨一声,一曲悠扬清和的《风入松》便如清风徐送、入林起涛一般,铮铮而起。

其实要从琴音听出古琴优劣对于行家来说的确容易,但是要听出优劣容易,要从琴音听出这琴来历如何悠久、质地如何昂贵,那就纯属故弄玄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张寅也并未希望奏这一曲便引出正德,这只是个引子罢了。

他弹奏琴曲正自流畅,忽地琴音一转,曲调变得古怪起来。杨凌已料到他是想引出好音乐的正德皇帝来,可是随随便便一首曲子便想引出皇帝那如何可能?要是这么就让皇帝出场可就太突兀了。

杨凌正为他出此拙计替他着急呢,忽听他奏起那首《沧海一声笑》,杨凌几乎大笑出声。张寅为了引出“正德”,还真是煞费苦心,试想“正德”听了他所谱的尚未公开的曲子忽然有人弹奏,怎么可能不出来瞧瞧?

杨凌绞尽脑汁想让“正德”不着痕迹顺其自然地亮相,如今这首曲子奏出来,“正德”就可以众望所归、闪亮登场了。李福达偷眼旁窥,瞧见杨凌神色异样,自以为得计,不禁暗暗得意起来,两人都在心中开始奸笑。

苗逵虽没多少文化,可是人却机灵的很,没让杨凌费什么心思,他就领着十多个亲兵进了大厅,居然个个一身甲胄。瞧见张寅,苗逵不觉一怔,奇道:“张大人?你怎么会弹这首……啊,是国公爷告诉你的呀?”

张寅连忙按住琴弦,起身拱手道:“下官见过苗公公,这曲子么……是那日晋见国公爷时,偶听后宅有人弹起,张寅素喜音乐,是而记在心里,方才便顺手弹了出来。苗公公这是……这是要出门儿?”

张寅说着眼睛一睃,飞快地从那十多个侍卫脸上掠过,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便映入了眼帘。张寅攸地想起在大同时曾远远望过一面的那位少年天子形象。

事隔两年了,记忆有些模糊,而且少年人长的快,面目变化也大,可是这眉目俊郎的青年与脑海中那个印象还有着七分神似乎。更重要的是……李福达又轻扫一眼,发现那些侍卫按刀四望,与其说是跟在苗逵后边,不如说是拱卫在那个年轻人的四周。

这青年神情气度也与其他侍卫不同,腰板儿挺得直直的,神态平和,丝毫没有见到国公、追随在西厂厂督身后那种稍显谦卑、恭敬的意思,反倒是站在前边的苗逵,腰杆儿微微弯着,一副给人带路的模样。

而且站在后边的这个年轻校尉,更是根本不理会侍卫的职责,那双眼睛自一进门就很感兴趣地看着桌上的这具古琴。

苗逵啊啊两声,呵呵笑道:“张大人的记性倒好,偶闻一曲,便能过耳不忘。咱家正要去校场蹓蹓马,练练弓箭骑射,听到有人弹奏……弹奏咱家身边一位乐师所创的新曲,这就好奇进来瞧瞧了。”

李福达注意到,那些人一进门,杨凌就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虽然只是一扫就回过头来,但是他的目光明显在那个侍卫身上停顿了片刻,苗逵进门,杨凌却去看一名侍卫?

李福达的心跳了起来,他几乎想一跃而起,扑过去一掌击毙那个校尉。只是那些人站的较远,而且那些侍卫个个身手矫健、目蕴神光,估计都是身怀绝技的大内侍卫,一击未必能得手,脱身更是绝不可能,一念及此,李福达炽烈的杀意才冷却下来。

“唷,张大人这是从哪儿淘弄来的琴呐,尾部怎么被火烧过么?怪可惜了的。”苗公公走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李福达忙垂下头来,掩饰着脸上的异色,笑道:“苗公公明见,这琴出名,就是因为这段焦尾呢,此琴乃是与‘号钟’、‘绕梁’、‘绿绮’齐名的‘焦尾琴’。传自东汉蔡邕,乃古时四大名琴之一。”

杨凌“啊”地一声叫,快步走上前去,讶声道:“此琴就是大名鼎鼎的焦尾琴么?”

焦尾琴,很有名的,想当年看《倚天屠龙记》时,昆仑三圣何足道挑战少林时,带的不就是这架焦尾琴嘛,博览群书的杨凌当然听说过。

他也一脸好奇地走近了去,手抚琴弦赞叹不已,随即便望向那较窄的长条包裹,说道:“想不到这琴居然如此珍贵,不知那里面又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杨凌快步上前,故意吸引李福达的注意,是担心他看出假皇帝的破绽。这个皇帝是个冒牌货,让他往那儿一站还能充充样子,如果多一些言行举止,以李福达的阅历,怕就会发现些蹊跷。

至少这位军中的鼓手好像压根儿不知道焦尾琴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李福达发现他听了此琴的名字后神色丝毫不变,定会有所疑虑,所以杨凌立即上前,使他不能分神去瞧“正德”。

“国公,那匣中是一柄古剑,孟德剑。相传曹操曾于幽谷得到一柄剑,剑长三尺六寸,上有金字,铭曰‘孟德’,恰与曹操的字相和,曹操视之如宝,自此佩戴再不离身。这一柄剑便是‘孟德剑’了。”

“曹操的佩剑?”杨凌惊叹一声,急忙绕到桌子的另一边,这一来李福达也不得不跟着转过身来,就成了背对着那些侍卫了。

杨凌解开锦绣的包裹,里边是墨绿色鲨鱼皮鞘的剑匣,打开剑匣,里边盛放着一柄同色剑鞘的宝剑,剑镦与护手皆嵌银精铸,上刻金质篆字“孟德”,吞口是紫铜的,剑式极古。

杨凌握剑于手,“嚓”地一声拔剑出鞘,那剑长三尺六寸,宽约一寸五分,重二斤一两,宝剑保养极好,雪亮森然,映得毫发毕现。

“好剑!好剑!”杨凌握剑在手,赞不绝口。

其实说好剑不如说是贵剑。杨凌是不相信上古的名剑会比今时的刀剑更加锋利的,冶炼技术、铸造技术总是不断进步的,古时最锋利、最有名的宝剑,若论坚硬柔韧的质地、锋利的剑锋,恐怕放到现在也只能沦为中下,不过谁又舍得用古之名剑劈砍厮杀?这种剑,它的价值已经不在兵器本身了。

杨凌还剑于鞘,微笑着将剑递与张寅,说道:“张大人如此贵重的礼品,我可不敢收啊,这‘焦尾琴’、‘孟德剑’任取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杨某无功不受禄,不能收,不能收啊。”

“嗳!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国公爷琴心剑胆、朝之栋梁,这琴剑双宝,除了国公爷还有谁配拥有?此乃张寅一番心意,请国公切勿推辞。”

两人客客气气你推我让,正寒喧间,忽地杨凌越过张寅肩头向后边瞧了一眼,随即便改口笑道:“这个……盛情难却,既然张大人一番美意,那……我杨某就笑纳了,呵呵……”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张寅连声说道,心中却在暗暗冷笑:“想瞒过我李福达一双法眼么,哼!那个校尉……定是正德无疑了!”

※※※

夕阳西下,远处一座座山峰呈现出墨绿色,只有那峰尖儿上还有着一线光明。几只苍鹰鸣叫着,张开羽翼划破黛蓝色的天空投向远方。

山下是弯曲的山路和丛丛荆棘,这片孤峰顶上被夕阳渲染的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红娘子和程老实坐在峰顶青石上,身子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你知道,叔不通水性,空有一身本事,一入了水全都使不上,当时只能抓着那块船板顺水而下,后来好不容易靠了岸爬上去,算是捡了一条命。官府搜查得紧呢,好在二叔年纪大了,相貌又不起眼,混在流民和乞丐里边,算是混了过去。我不敢往南京那边去,就一路东行,一直到了浙江……”

他顿了顿道:“唉,里边打的天翻地覆,可是浙江那边倒是平静,村子里的百姓在收割、采茶、收茧、抽丝、制陶,进了城织布制纱、买卖兴隆。还有许多番国的商贾,日本、朝鲜、琉球、吕宋,还有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的,黄头发、蓝眼睛的番鬼,都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很多小户人家都挺富有的。男人在外边做生意,女人在家织布纺纱,每天都有几十文钱的收入呢。”

“在那待了段日子,等风声小了,我就渡江过河,打听到你们回了太行,我就取道山东往回赶。莺儿,那里的百姓现在也很安定,杨凌从陕西运了大批秋粮过去,又把一部分难民运到了辽东,那里百姓的日子比以前要好过多了。我一路走,一路看,我觉的这大明,说不定真的就要太平下来了。”

“嗯!”红娘子连连点头,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杨凌在她心里,无疑是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再了不起的女人,都巴不得她的男人是个令人望尘莫及的大英雄,红娘子何尝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