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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子缓缓起身,望着卫侯匆匆离去背影,她清丽脱俗的脸蛋上笼起一抹淡淡的幽怨,卫侯虽说去赴孟絷之宴,但她在宫中自有耳目,怎会不知国君现在迷恋上了公孟絷府上的一个剑僮,正自如痴似狂。虽说她对卫侯并无深情厚意,可那毕竟是自己丈夫,自己丈夫迷恋娈童,视她如无物,心高气傲的她怎无受伤的感觉。

她本想清早赴御花园散步散心,此时掸一掸绣着精美的日月山河、凤饰云纹的曳地垂裙,忽然意兴阑珊。全没了心情,便转身怏怏地向自己寝宫走去。

卫侯的宫城后花园不小,但建筑群集中的宫殿并不大,宫前平坦的青石路上,若是夜间车马辗过,那辘辘轮声都能传到寝宫里去,姬元快步而行,不一会便到了宫门外,大夫孔之璇正候在宫门处,今日他也受邀陪同国君去公孟絷府。

卫国的上卿,本有孙氏、宁氏、齐氏、北宫氏、孔氏、史氏、世叔氏,几百年下来,孙氏、宁氏已因反叛而消亡,只剩下齐氏、北宫氏、孔氏,史氏、世叔氏,以及刚刚崛起不足二十年的公孟氏。这位孔之璇孔大夫就是以上几家上卿中的孔氏当家人。

公孟絷借故罢了齐豹之权后,便把孔大夫扶上了负责卫国司法的大司寇宝座,孔之璇感激涕零,自然对公孟絷效忠。过两日兵马一到帝丘,公孟絷就要迅速逮捕齐豹和北宫喜,到那时总不能对两个堂堂上卿不教而诛,今日叫孔大夫去,便是要面授机宜,让他有所准备的。

一见国君出来,孔大夫连忙拱揖施礼道:“臣见过国君。”

一旁攸地也闪出一人,拱揖施礼道:“臣子朝见过国君。”

公孟絷定睛一看,却是夫人南子的堂兄公子朝。

孔大夫是上卿,在君前可以自称为臣,公子朝是中卿,在国君面前就得称臣报名,自称臣某某才不失礼,是以两人见礼言语略有不同。

公子朝唇红齿白,眉目俊秀,是个令人一见便生好感的优雅人物,姬元对他甚为赏识,颇有好感,再加上他自觉有愧于南子,对她的娘家人便也十分客气。公孟絷深谙他的心思,正因这个缘故,为防姬元抵触,前日献计时才区别对待,没对公子朝喊打喊杀。

见到公子朝,姬元站住脚步,脸上露出笑容道:“子朝,你怎在此?”

公子朝恭谨地道:“臣子朝本欲入宫见过君夫人,在此遇见孔之璇,与他攀谈片刻,恰好迎上国君。”

按照‘君前臣名’的礼制,在国君面前,不管职位高低,官员大夫们之间都要互称名姓,而不可尊称什么某大夫、某大人、某某公,因此公子朝虽年纪、职位都较孔之璇低得多,在姬元面前也只称其名而无敬称。

姬元“喔”了一声,摆手道:“夫人晨起,正往后花园中散步,你自去寻她吧。”

“是,恭送国君。”公子朝长长一揖,目送姬元与孔之璇登车而去,这才举步向宫中走去。

※※※

此时,卫侯宫城侧门,弥子暇也正施施然地进入宫中。公子朝身为君夫人至亲,有宫中腰牌可以通行。不过入宫时他的腰牌得予以登记,宫禁落锁前必须出宫。而弥子暇因受卫侯宠爱,比他更胜一筹,便是宿在宫中也无人理会。此时,他便违禁带了一个身材修伟的侍从,宫门守卫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予阻拦。

“公子,弥暇在奉先殿等你,你……千万要小心一些。”

弥子暇一边走,一边紧张地对身后的庆忌说道。昨日公子朝入宫见南子,南子听了公子朝源自庆忌的大胆主张,心中躇踌不敢答应,因天色已晚,公子朝在宫中规劝的时间有限,只得先回府中。齐豹耐不住性子,晚间使人去向他打听消息,公子朝因为尚未得到南子准确答复,难免语蔫不详,齐豹担心不已,毕竟在公孟絷的计划中,他和北宫喜才是首先要对付的人,公子朝或会失去权力,但是至少不会失去荣华富贵,他不敢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公子朝身上,便想与庆忌联络,和北宫喜自行下手。

庆忌志在取得助力,当然把握愈大愈好,便想亲自进宫游说南子,于是暂时安抚下齐豹,让弥子暇带他入宫。他知道今日公子朝也要入宫见南子,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而已。

庆忌一身侍从武士装束,一边机警地打量着四周,一边说道:“子暇放心,若万一被人识破,庆忌自会宣称是胁迫于你,不至连累了你。”

弥子暇顿足道:“弥暇怎会担心这个?纵然我带你入宫,卫侯也不会怪罪我的。我是担心你……这大白天的,你要混入后宫去见君夫人,谈何容易?”

庆忌笑笑道:“宫里比不得别人的府邸,若是我晚上来,纵然避得过人,也避不过宫中巡夜的十余头猛犬。放心吧,越是青天白日时候,宫中禁卫越是松懈,谁会想到此时会有人私闯宫城呢?我是站在君夫人一边的,她纵然不答应我,也不会恩将仇报,对我不利吧?”

弥子暇觉得庆忌言之有理,心中稍稍安定,他四下看看,此时恰巧走到一处繁茂的草木花丛,四下并无侍卫,便站住脚步,悄声指定道:“自这条小径下去,便可通向后宫。公子可将我绘下的宫中地形都记下了?”

庆忌低声道:“子暇放心,我已牢记心头。我去了!”

庆忌一闪身,拨开一人高的灌木丛,飞快地钻了进去。

※※※

卫夫人寝宫月华殿。由整匹的鲁缟制成的长缦一条条自殿顶柱上披下,随着微弱的气流微微拂动着,床前兽香袅袅,精致华美的大床四面都有绯色的纱帐,此时大床正面的纱帐拉起,钩在左右金钩上,床上坐着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儿。

她正慢条斯理地换着衣衫,一件轻柔家居的长袍早已穿起,此时褪了靴子,解去布袜,正欲穿上高齿木屐。

床前不远处,站着公子朝,青衫一袭,神清骨秀,束在头顶的云白色的公子冠令他看来颇具英气,但是他那双秀气的眉毛却微微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南子,我们在你寝宫中相见,若传扬出去恐怕不妥。”

“我都不怕,你怕甚么?”南子睨他一眼,神色间带着些挑衅的味道。她天生丽质,秋波到处,令人色授魂消,但是公子朝毕竟与她相识日久,对她美色已经有了不小的免疫力,神色间倒还从容。

“南子,我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卫侯知道,会对你不利啊。”

“他?哼!”南子的蛾眉妩媚地一挑,冷笑道:“就算你现在和我上床被他知道了,恐怕他也未必在意呢,他的心思,现在都放在公孟絷府上的一个美少年身上了。”

公子朝眸中精光瞬然一闪:“这必是公孟絷投其所好!南子,昨日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公孟絷行动在即,我们再不下手可就大势已去了。”

此时,庆忌穿着一身宫中寺人的衣服,悄然遁进南子寝宫,南子寝宫中弥子暇从未来过,不过天下宫殿均依周礼所建,大同小异,庆忌本是吴国王子,到了这里反而轻车熟路,他穿门越户,绕过宫婢和寺人,渐渐接近寝宫核心,此处侍奉的人早被南子打发了出去,并无人看守。

殿中四处垂下的洁白布缦,掩饰了他的身形,使他得以悄然靠近。听到殿中隐约传出对话声,庆忌立即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借着布幔的掩护靠近了去,然后轻轻拉住几匹布缦,固定它们掩饰身形,悄悄向殿中大床望去。

这一眼望去,一个娇美的身姿立即跃入眼帘,那大床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论容色,与成碧夫人相仿,比任若惜、叔孙摇光还要略胜一筹。与成碧的成熟妩媚不同的是,她的艳丽带着一股高傲的冷意,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高贵神韵,更易引起男人的侵犯性和征服欲望。

南子侧坐床上,解下布袜正要穿起木屐,纤巧的足踝拄在床上,软袍微缩,露出一条骨肉匀称的小腿,那柔美的线条难以言喻。她提起一支高齿木屐正套在脚上,动作优美,带着一丝慵懒随意的韵味。

“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不可以这么做。”南子淡淡地道。

公子朝双拳一攥,上前两步,急道:“为甚么?难道我说的还不明白吗?公孟絷此番得手,你我便要大势尽去了。卫侯宠爱你吗?到那时,你只能困在深宫,还有什么作为?与那被打入冷宫的戚夫人又有什么区别?而我,也只能靠着一份食邑俸禄,在公孟絷脚下讨好求生。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南子,我们现在未尝不可一搏啊!”

南子仰起头,修长的颈项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更显高贵和雍容:“子朝,我真的认真想过你的话,但是前思后想,我还是觉得,起兵诛杀公孟絷,实是不妥。”

“有何不妥,你说!”公子朝急道。

庆忌在布幔后也屏息静听着,在他想来,南子如果反对,只能出于一个原因,那就是恐惧。女人的胆量总是比较小的,何况她是一个年方二九的女孩,在他原来那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女孩刚刚高考,甫上大学,能有什么胆略和见识?

同时,他觉得这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声音极其耳熟,不禁暗暗奇怪:“这公子朝,莫非是我认识的人,怎么他的声音……象是在哪儿听过似的?咦?莫非……莫非竟然是他……”

庆忌身子一动,手中抓着的布幔便一阵律动,好在那些自殿顶直垂地面的布幔本来就在轻轻摆动,并未引起南子注意。

南子幽幽地道:“子朝,卫国还从来没有过软禁国君,诛杀权臣的先例。尤其是由国君夫人参予,而且……这一次又要借助吴国庆忌的力量,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公子朝冷笑:“纯属遁词!我们马上便要连现在都没有了,你还要担心千秋万代之后吗?那时你我早已化作一坯黄土,管他天翻地覆,与你我何干?”

“你!”南子双眉一竖,但是迎上公子朝剑锋一般凌厉的眼神,她的态度又软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