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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她当时明明已经惊愕难言,难以动弹,我那一剑应该劈下去的,就算她是因见故人不忍下手,我也不该妇人之仁,我被生擒,齐豹、北宫喜等人不见我的踪影,必定疑神疑鬼,恐怕他们是不敢动手了。我这一死,我的数万将士将何去何从……”

衣衫褛褴,遍体鳞伤的庆忌被锁在水牢石柱上,痛心疾首地做着深刻的自我批评。

他被掳回公孟絷府邸后,立即受到刑讯逼供,庆忌东拉西扯,当然不会吐露实情,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反弄得公孟絷疑神疑鬼。

去年庆忌初到卫国时,曾来帝丘拜访卫侯,当时许多朝中公卿大夫在场,但是公孟絷并未出席,所以对庆忌全无印象。公孟絷此人只是热衷于把持权力,对一些礼仪外交毫无实质的举动从无兴趣,不喜在公众面前露面。这大概与他后天的残疾有关,非不得已,公孟絷是绝不愿意拖着一条瘸腿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天色渐晚,公孟絷始终没弄明白庆忌的身份,只好暂时将他收押起来明日再审。

庆忌此时被锢在石柱上,身上伤口火烧火燎,但是想起帝丘如今的紧迫情形,想起自己已经出发前往青瓦关的数千将士,他更是心急如焚。然而,后悔自然是后悔,如果时光倒流,让他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他真的忍心一剑劈下,把季孙小蛮劈得脑浆迸裂吗?

他不知道。

身上鞭笞、火烙的伤痕比比皆是,半边身子浸在水中,上半身的伤口还在火烧火燎,而水下的伤处原本火辣辣的,此刻却已在冰冷的池水中浸得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墙角,潮湿的高处,一只小小的窗口,有一束微弱的月光流泻进来,庆忌抬头望着黑暗地牢中那唯一的一抹光芒,苦笑一声,痴痴想道:“我,终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伐决断,事事以利害为重的枭雄啊。毕竟,我在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不择手段的功利圈子里浸染得时日尚短,知易行难,想得通的道理,未必就能狠得下心去做。只是我一死不足为惜,为我赴死的兄弟们所做出的牺牲就全无意义了……”

庆忌垂下头,感伤地一叹。

人生,本就充满矛盾。在你的人生中,不断出现一个个岔路口,需要你去选择,选择其中一条,便再无退路。无论你选择了哪条路,总会失去一些、遗落一些。

人生本就充满缺憾,但这也正是万物之灵的人类所创造的人生美丽与魅力之所在。如果人类能做到完全理智地以利害得失为唯一行动标准,那只能是一种悲剧。但是置身其中,回首看顾,有谁不对自己的选择患得患失呢。

庆忌心中也明白,如果再来一回,恐怕他还是下不了手。正如他对南子说过的那个挡箭比喻,如果对方与他素不相识,他会毫不犹豫把对方拿来做肉盾,在自己死与不死的紧要关头,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然而这个人如果与他相识,且有一些交情呢?亦或对方只是一个幼童或少女,他还能不能狠下心来?

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一台没有感情只选对错的机器,就在于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它是错的、你明明知道这个选择会让你后悔,你还是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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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中,静月下,夜凉如水,月朗星稀。

季孙小蛮膝上横着承影剑,静静地坐在池塘边,仰首望着如墨苍穹下一轮玉盘似的皓月。清辉素面,她的肌肤有种柔和透明的美,那淡锁的双眉间,隐隐带着一丝如烟的怅然。

她自到了帝丘,又巧被公孟絷招纳为食客后,原想就此寄住在这里,等到鲁国那边姬宋不再痴缠她时再回国去,不想却又遇到了一个姬元。这几日卫侯姬元天天跑到公孟絷府上,藉口请她陪同练剑,言行之间表现的一住情深。

每想起来,季孙小蛮都有些哭笑不得,莫非自己天生有做君夫人的命?做女孩儿家时有个鲁君姬宋穷追不舍,扮成男装吧,居然又引来个卫侯姬元。季孙小蛮不胜其扰,这几日正想悄然离开,另寻一个寄居之地,不想今天忽然受命让她去拿人。

季孙小蛮自忖自己做人食客,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颇受公孟絷礼遇,临行前帮他做一件事也是食客本份,这样离开也不会有所歉疚,不想此去竟然遇到了本来绝对不该出现在帝丘的他,谁知他们要捉的人竟然就是庆忌。

季孙小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双方交锋时的那惊天一剑。庆忌后有追兵,这条路本是他们故意留下的唯一出口,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生擒他,而不是带一具死尸回去。因此剑术最好的她被安排在灌木丛后阻敌,由朱泼下手擒人。

她那一剑刺出后,便惊觉对方是庆忌了,当时便惊得呆住了。只这片刻功夫,庆忌同归于尽的一剑已经避到了她的面门,那一剑之威实在可怕。她先是惊讶、然后是恐惧、当那一剑临额时便只剩下了无穷的悔恨,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狠心下手,终至惨死他的手中,然而……

季孙小蛮轻轻抬起手,摸摸自己额头,那里被削断了一绺头发,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那时她先惊后怕,已经呆在那儿不知反应了,当她后悔的时候,剑势已然递到尽头,想再寸进必得趋身,这些只是电光火石刹那之间的事情,她想得到,却已来不及反应了。

如果庆忌那一剑就此劈下来,他自然可以脱困,而她呢,她现在则已尸分两半,香消玉殒。然而他终究没有动手。哪怕明知身后追兵甚急,而且他秘密出现在帝丘,势必有着极大的缘由,但是这一切,都因为自己而放弃了,他最后选择的是……束手就擒。

季孙小蛮心头缓缓升起一股暖流,巡遍全身,让她丝毫不觉秋夜之寒。

那一剑,他本该劈下来的。

季孙小蛮生在世族豪门家庭,耳濡目染,见惯了即便亲如父子、近如兄弟为了权势地位、利害得失也能尔虞我诈、毫不留情的事情,可是他……他为了她的性命,放弃了……

说到易,做到谈何容易。

庆忌被捉回公孟絷府邸受到严刑逼供时,季孙小蛮并没有到水牢里去,她不忍见到庆忌受刑,但是她知道庆忌必定受到非人的折磨。想到这些,她连晚饭也没有胃口吃,如今夜色已深,她静坐园中,心中波澜起伏,自她母亲过世之后,她从未象现在这样对一个人牵肠挂肚。

想起与庆忌相识以来种种,季孙小蛮忽觉得臀儿有些发痒,悄悄摸摸翘臀,那种疼痛中带点酥麻的感觉似乎重新回到了指尖,正被庆忌一边呵斥,一边按在膝上狠狠地抽着屁股的画面跃然脑海。一时间,季孙小蛮浑身燥热,面皮都烫了起来。

她咬一咬唇,忽地长身而起,把承影剑往肩后一背,腰带束了一束,袍袖一扬,“笃”地一声,袖中飞出一件什么东西,勾住了水池对面的秋树,季孙小蛮使力一抻,双足一纵,便飘身而起,衣带飘飘地自池上掠了过去,起伏纵落,片刻间便消失在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