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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天后,秦使到了姑苏,正式带来了秦国国君的答复,随后早已有所准备的吴国迎亲使团便大张旗鼓地组建起来,于七天后赶赴秦国。迎亲团的正使是被庆忌亲自赴牢中接出,被他的宽宏大量和如此器重感动的已向庆忌效忠的郁平然郁大夫,副使则是少宰范蠡。

此行还顺路给楚国送回了第二批权贵。带着他们上路,一来是原来藉口瘟疫和匪患猖獗,如今是冬天,瘟疫已不复存在,而且吴国使节团既然能平平安安到达楚国,也没有理由强留楚国权贵。二来这些人回去后可以给费无忌找不少麻烦,楚国政局越乱,越方便郁平然和范蠡行事。

吴国这边,庆忌自己则在不断强化军队建设。即便有再忠心的部下,官吏任命权和军队他也是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的。继文武分离,兵权、军赋分离之后,庆忌又强化了兵符调兵制度,规定凡五十名以上士卒调离原驻地的命令,必须由大王亲自下令批准。军队将领,即便官至上将军,也无权自行招兵。这在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分封公卿,封邑之内,一切军政民政司法赋税皆由封邑之主负责的春秋时代是史无前例之举,仅此一项,便将吴国的中央集权臻达至当时的最顶峰。

这也只有庆忌这样形似开国之君,手下大将皆是他亲自统帅,而且尚未形成各自势力集团的时候,才能得以顺利实施。

秦国与吴国联姻的消息传开之后,鲁国三桓马上做出了反应,庆忌如今已是货真价实的吴王,大司空叔孙玉早已同意将女儿嫁往吴国,而原本徘徊不定的季孙意如听说这个消息后也下定了决心。

他是鲁国三桓之首,即便与鲁君姬宋结亲,君臣的关系也不会改变,只要一方不肯放弃权力,彼此的斗争同样不会改变,只是由于这层关系的存在,会使彼此的斗争罩上一层温情的面纱,使彼此权力的争夺趋于温和罢了。

然而如果他同吴王联姻,那么他在国外便有了一股强大力量的支持,如果说原先他还担心庆忌会与楚、越失和,会与齐晋联盟势力的关系更形恶化,不能对他有所帮助,反而会拖他下水的话,那么如今秦吴联姻所喻示着的两股政治势力的联盟,一举改变了江南诸国的政治局势,这种担心存在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与此同时,吴军已在东夷地区站稳了脚跟,吴国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鲁国的眼皮子底下,这股外援能发挥的作用也更大了,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回绝了鲁君姬宋的提亲,遣人赴吴,同意将季孙小蛮嫁给吴王。

双方信使往来不断,当然,“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一系列婚礼的筹备事宜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底子里,鲁国两大家族最在乎的是他们的家族能从中获得多少政治利益,能从吴国得到多少政治保障。

藉着这个机会,吴国在鲁国的细作们也从隐蔽转为半公开,打着为筹办婚礼往来奔走的旗号,把鲁国的许多政治动态传递到吴王庆忌的耳中。

目前庆忌与成碧正打算控制住东夷地区,成碧能成为东夷女王,很大程度上是东夷六大部族长老联手吹捧哄抬的结果,在东夷人的命运岌岌可危的时候,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精神领袖,能在她的领导之下,团结所有的东夷人共御强敌。只不过,成碧可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她有自己的潜势力,有钱有人,有极为灵通的消息渠道,当东夷诸部族长们如愿以偿地守住了自己家园的时候,成碧的势力已经尾大不掉了。

东夷诸部族长齐心协力捧高成碧,为东夷人塑造了一个少昊后人嬴蝉儿的形象,如今是作茧自缚,他们把“嬴蝉儿”捧成了东夷人的神,让所有的东夷百姓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拥戴她,可以为了她的一声号召去赴汤蹈火,终于把东夷这一盘散沙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在鲁国从旁牵制帮助下,成功地阻止了齐人的南侵。

如今他们想把自己亲手捧上神坛的这位女王再请下来,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就是东夷内部各部族的一些族长,如今都坚定地站在成碧一边。可是不愿屈居人下的部落族长们还是有的,成碧现在还不能控制整个东夷,在齐国放弃南侵之后,她想继续聚合东夷各部建立国家,从而以女王身份名正言顺的靠向吴国,现在反要借助庆忌的兵马,震慑有异心的部落。在这样一步行差,满盘皆错的关健时刻,任何外力诱因的介入,都可能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如果齐鲁两国在此时忽然再度插手东夷之事,本来就十分微妙的东夷局势很可能会变的不可控制,因此庆忌和成碧对与东夷近在咫尺的齐鲁两国不能不格外关注。幸好,齐国退兵之后,齐国晏派开始对田派反攻倒算,两大势力忙于内斗,田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庆忌一步步蚕食东夷,在东夷的政治影响越来越大,却无暇南顾。

而鲁国……庆忌不能不佩服鲁人的政治嗅觉居然可以迟钝到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多少年来相忍为国,闭关自守的政策,使得鲁人坐井观天,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主弱臣强,三桓主政,令出私门,吏出家族的政治局面致使鲁国连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都没有。

他们对吴国在东夷的剿匪行动和嬴蝉儿的筹划立国事宜完全没有在意,也没有意识到这对鲁国将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在主政的三桓心里,对庆忌这个强力外援的扩张行动,只要不危及他们的自身利益,他们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庆忌从鲁国侦伺来的情报中,和东夷与吴国有关的信息寥寥无几,目前在鲁人中影响最大的消息甚至不是季氏、叔氏嫁女的事情,而是孔丘任大司寇后治理曲阜的消息。

季氏拒绝了鲁君姬宋的求亲,又不想在姬宋风头正健的时候与他的关系有所恶化,便在提拔孔丘为大司寇一事上做了让步,说服自己的亲信孙叔子放弃了这个职位,孔丘如愿以偿地晋位六卿,任大司寇,在鲁臣中地位仅次于三桓。

出仕从政、复礼行道的理想,孔丘已经想了好多年了,如今终于有机会付诸实现,孔丘开始信心十足地开始了他复礼行道以强国家的改革。

孔丘认为当今之世王纲解纽,礼崩乐坏,井田破坏,农奴逃亡,臣子犯上,小人逐利,这种种现象是周礼教化不能得以贯彻的原故,于是重新修订周礼之制,为庶民百姓制定了种种依礼乐而行的制度。

在他颁布的政策中,坐卧行走、吃饭穿衣都按照上下尊卑的规矩制订了详细规则,想通过这些生活中的细节让子民在耳濡目染中渐渐形成尊卑有序的理念。比如长幼有序,吃饭时长辈先吃,小辈后吃;走路时长辈在前,小辈在后。比如男女有别,出门在外,哪怕是一家人也要男女分行,男“尊”靠右,女“卑”靠左,同道而行者严惩不贷。

劳工服役时,要按体力强弱,分别承担轻重劳作。路有旁人遗失之物时,无论东西贵贱,行人不得拾取;住房、丧葬等事都依尊卑制定规格,平民穿衣打扮、住处坐车不得攀比贵族,僭越了等级规格:丧葬上内棺之木不得厚过四寸,外椁之木不得厚过五寸,以上种种,凡有违反者皆严厉处罚。

礼乐既定,刑罚保障,如此宽猛相济,仅一个多月的功夫,曲阜便治理的焕然一新,与以往大不相同。自鲁国刚刚返回的大行人蔡义说到这儿,摇头赞叹道:“要说这孔丘也真是本事,短短时间便令得鲁都秩序井然,面貌一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鲁人都说,以孔丘之能,只须三月,便可天下大治,如此政绩,实在了得。”

庆忌上上下下看他几眼,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蔡义不禁诧异地看看自己,疑惑道:“大王,臣……臣怎么了?”

庆忌“噗哧”一笑,说道:“与你不相干,寡人只是忽然想到了国卫大检查时的面子工程而已,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吧,如此宽猛相济之下,那整个城市也是涣然一新,哈哈,哈哈……”

蔡义瞠目道:“甚么……甚么国卫……检查?”

“没什么,”庆忌摇头笑道:“这世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一个人从小到大慢慢形成的观念,从小到大慢慢养成的生活习惯,孔夫子就算懂得法术,一下子化身亿万,向所有鲁人每天耳提面命地灌输周礼,也休想在一个月、三个月里彻底改变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习惯,这些事不但要长期坚持下去,还需要许多物质基础的配合,即便如此,那些不合情理过于僵化的规矩也是行不通的。

你以为鲁人焕然一新是他教化之功么?错了,那些人不过是怕他罚没钱财,处以苦役罢了。如果他们是真的接受了孔丘的教化,那么不管孔丘还是不是大司寇,鲁国还有没有这些规矩和处罚,鲁人都会依此生活,做到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可是,他们真的做得到吗?

寡人敢说,如果孔丘现在被撤去大司寇之职,取消他的规矩和处罚措施,只消一夜功夫,所有的一切马上就会恢复原来的模样,孔丘倡礼乐,厌法治,可是他治鲁真正依靠的手段却是法,呵呵,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蔡义讶然道:“奇了,大王所言,竟与鲁大夫少正卯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

“嗯?”庆忌目光一凝:“少正卯?此人怎样了?”

蔡义道:“对于孔丘的所行举措,少正卯聚众讲学时多有贬斥抨击,除了与大王方才几乎一样的说辞,像上下尊卑,皆依阶级,住房穿衣、出行丧葬等等必须依其规格不得僭越等等,都被少正卯批的一无是处。少正卯这人言辞犀利,嘻笑怒骂皆成文章,常常弄得孔丘下不来台。”

庆忌莞尔一笑:“孔丘没落不名时,少正卯是这副脾气,如今孔丘权柄地位远在其上,他还是这副脾气,此人倒也不算仗势欺人,而是颇有些书呆子模样。”

蔡义干笑道:“可这书呆子,差一点儿便成了死呆子了。”

“甚么?”庆忌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道:“可是孔丘欲对他不利?”

蔡义答道:“是,孔丘治鲁后,少正卯对他的举措常有批评,少正卯在鲁人中的声望一向极高,着实受到一些人的支持赞赏,孔丘因此大怒,为他列了‘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变,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五条罪状,以乱政之名把他抓了起来,要斩他的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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