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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猫长大了,捉到一只老鼠,特地拖到谢蝉的脚底下,喵喵叫唤,要她看老鼠。

谢蝉给谢嘉琅写信。

哥哥,猫儿契书没白写,小黑能捉老鼠了!

二房为谢嘉文说了一门亲事,月末,谢嘉文匆匆回府一趟,让女家见一面,又匆匆去州学了。

谢嘉琅一直没回来,谢嘉文说他现在很忙,王府宴席上他一鸣惊人,如今府城举行大宴都会给他下帖子,王府世子还邀他同游。

谢蝉心想,看来去年谢嘉琅在渡头说带她去安州玩的约定可能要落空了。

哥哥的学业为重。

天气暖和起来,江州办喜事的人家一家接着一家,绣坊的绣品一件件送出去,名声越来越响亮。

这日,掌柜告诉谢蝉,范家人派人来打听新技法的事,谢六爷不在,范家人说想见见谢蝉。

事情有点难办。

范家是江州最大的布商,跺一跺脚,整个江州布铺都要跟着打颤。

掌柜担心范家眼红,想以势压人。

谢蝉权衡了一番,道“见就见吧。”

两家约在茶肆见面。

范家来的是一位郎君,名叫范德方。范德方今年十九岁,怕被人看轻,特意留了短须,下颌毛茸茸的。

见到谢蝉后,范德方觉得自己的胡须有点多余。

他惊讶地上下打量谢蝉,笑道“小娘子还没及笄吧?”

谢蝉一笑,也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道“郎君还未加冠吧?”

范德方嘴角抽了一下,“我们范家是来和你们谈买卖的,你能拿主意吗?”

谢蝉让掌柜拿出大印、文书让范德方过目,反问,“我看范家哥哥面生,不常在范家铺子走动,你能拿主意吗?”

范德方无言以对……他真拿不了主意,他今天就是来传个口信的。

他轻咳两声,道明来意“我家想买下你们的绣坊和你们的新技法,价钱随你们谢家开。”

谢蝉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卖。”

范德方挑眉,“你想要什么价钱?”

谢蝉摇头“我不卖。”

范德方笑了笑,喝一口茶,“小娘子既然是绣坊主事,应该知道我们范家,我们出钱买绣坊,是看在两家认识的份上,交个好,你不卖,我们范家有的是办法让绣坊易主。”

谢蝉身后的掌柜和伙计都变了脸色。

范德方神态自若。

谢蝉也笑着喝一口茶,道“府上想买绣坊,不过是为了新技法……要是我愿意将新技法卖给范家呢?”

范德方神情一动,眯了眯眼睛。

谢蝉迎着他的目光,道“技法可以卖。”

范德方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心里诧异,面上只是笑,两手一拍“好,小娘子痛快!小娘子要价多少?”

谢蝉摇头“不要钱。”

范德方呛了一下,“不要钱?”

有这么好的事?趁着机会狮子大开口才对啊?

谢蝉微笑,“范家常有船运丝锦去岳州、潭州……我们绣坊的新技法可以传授给范家绣娘,只要你们答应每条船带上我们的丝锦。”

与其找范家要钱,做一锤子买卖,不如搭上范家这条船,他们和织造署关系密切,来往船只畅通无阻,沿江水匪回避,各州官府也不敢勒索。

范德方收起玩笑之色,深深看谢蝉几眼“多少匹?”

“不多,五十匹。”

范德方飞快算了算,觉得五十匹确实不算多,至少不会影响范家的买卖,“我要回去报知家父……”

谢蝉捧起茶盏,似笑非笑。

范德方有种被一个小娘子取笑的感觉,心下恼怒,立刻改口“五十匹罢了,我可以拿主意,小娘子回去等消息便是。”

两人出了茶肆。

刚好几个年轻郎君骑马走过,看到范德方,一扯缰绳,手中鞭子指着他大笑“范老四,你在这相会谁家小娘子呢?”

目光落到一旁的谢蝉身上,看她年纪小,几人对视一眼,笑得更猥琐。

“哟,你这是换口味了?”

范德方涨红了脸。

谢蝉带着掌柜仆从避开。

眼前一声清脆的鞭声,一人勒马拦住她的去路,一边甩着手里的鞭子,一边笑“小娘子别走啊,我们都是范老四的朋友,你是谁家小娘子?你知不知道范老四已经定亲了?”

范德方上前,挡住谢蝉,皱眉道“刘知孝,这小娘子是来和我谈买卖的,你别为难她。”

“谈买卖?”刘知孝笑得促狭,“什么买卖?我看是谈梳笼买卖吧!”

众人大笑。

掌柜和伙计都变了脸色,范德方也勃然大怒,斥道“刘知孝,你吃醉了酒,回家撒酒疯去!别在这里胡言乱语!”

刘知孝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范德方朝谢蝉赔不是“姓刘的素来无礼,让小娘子受惊了。”

谢蝉不好说什么,回绣坊料理了几件事情,看要闭坊了,赶紧回府。

六房的仆妇在门内等着,看她回来,上前道“九娘……老夫人叫你去正堂……”

谢蝉直接去正堂。

堂中气氛沉重,老夫人端坐,一脸怒容,周氏坐在一边,神情窘迫,小郭氏、二夫人、五夫人坐在一旁,谢丽华、谢宝珠、十一娘也都在。

谢蝉进屋。

老夫人冷哼“都是让老六惯坏了!你去把女诫抄十遍再来见我!”

谢嘉武站在二夫人身后,偷偷瞄谢蝉一眼。

吕鹏出事以后,谢嘉武每天和刘知孝那帮纨绔公子混在一起,今天刘知孝在茶肆面前拦下范德方,他刚好在队列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

回家以后,他和二夫人说了这事,二夫人立刻告诉老夫人。

老夫人对六房很不满。

谢蝉生得粉妆玉琢,越长大出落得越漂亮,举手投足完全不像是周氏生的,老夫人觉得凭谢蝉的姿容嫁入高门很容易,可是谢六爷没有志气,不想攀附权贵,而谢蝉也不像谢丽华那样任由老夫人摆布。

现在趁谢六爷不在家,老夫人想好好管教一下谢蝉。

谢蝉抬起头,直视着老夫人,“祖母,今天范家人来谈买卖,我和他在茶肆约谈,身边带了掌柜、伙计、仆妇,不下十人,范家郎君也带了仆从,茶肆人来人往,都看见了,是刘知孝吃醉酒胡言乱语,我有什么错?”

“你的错就是不该出门!”老夫人大怒,“你去把女诫抄十遍!不然不许踏出家门一步!”

谢蝉站着不动,道“祖母,我没错,我不认这个罚,我出门是父亲允许的。”

小郭氏、二夫人、五夫人和周氏都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谢蝉她居然顶撞老夫人!

谢蝉转身走了。

周氏急急忙忙追出来“真是被你爹惯坏了!快回去给老夫人赔罪。”

“我没错。”谢蝉道。

周氏气得跌足。

谢蝉回屋。

她打算去算算账目,刚进书房,身后哐当一声,门上落了锁,周氏拔出钥匙,站在门外“团团,你把女诫抄十遍,阿娘就放你出来!”

丫鬟打开窗户,把一卷女诫塞进屋,又赶紧砰的一声关上窗。

谢蝉……

书房是她平时算账和画底稿的地方,只有箱笼、书架、席子、案几,没有床榻。

谢蝉盘腿坐在席子上,一边打算盘一边打哈欠。

抄女诫是不可能抄的,一遍都不抄。

夜风吹进来,帐幔轻拂。

书房空阔,谢蝉觉得有点冷,裹紧衣衫继续打算盘,十指翻飞,算了一会儿,实在太累,扒在案几上睡着了。

梦里更觉得冷,她太累了,懒得叫人,冰凉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团团。”

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蝉没动。

衣袍簌簌轻响,额头微微一热,宽大的手掌落在她头上,那道声音更近了些“团团。”

沉沉的嗓音。

谢蝉睁开眼睛。

黑暗中,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看着她,两道凌厉的浓眉,五官深刻。

“哥哥……”谢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唤他,以为在梦中,伸手去搂他胳膊,脑袋靠过去,在他身前蹭了蹭,“我冷。”

谢嘉琅皱眉,解开身上斗篷,盖在谢蝉身上,手摸她额头,微微有点热,再拉起她的手,手心很凉。

他眉头皱得愈紧,转头看向门口,吩咐“煎一碗发散的药。”

仆妇丫鬟低头应是,态度恭敬。

一年不见,少年又长高了一大截,深夜归府,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正堂门口,长身玉立,眉宇间气势沉肃,家中人都有些认不出了。

谢蝉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往温暖的地方缩,手紧紧扒着抱自己的人,被放下时还不肯放手。

“团团,回房了。”

谢嘉琅轻声叫谢蝉,拉开她的胳膊,塞进被褥底下。

被褥温暖的触感让谢蝉身上暖和起来,脚底有刚刚灌满的汤婆子,她想翻一个身,可是身上懒懒的,意识模糊,动不了。

床前有人俯身,轻轻地抬起她的头,让她靠着枕头,小声哄“团团,吃药。”

声音沙哑,语调清冷。

谢蝉觉得很熟悉,是记忆里最信赖的声音,乖乖地张开嘴。

谢嘉琅一匙子一匙子喂她吃药,再扶着她躺下,轻轻压一下被角,“没事了,睡吧。”

谢蝉睡着了。

烛火静静燃烧,床前灯火朦胧。

谢蝉醒过来的时候,灯还亮着,一道身影坐在床榻边,手里拿了一卷书在看。

她揉揉眼睛,望着谢嘉琅线条分明的侧脸看了很久,又看看他手里翻看的《女诫》,猛地一下弹起来。

“哥哥!”

谢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还以为是做梦,谢嘉琅真的回来了?

谢嘉琅抬头,放下书卷,扶她坐好,手碰了碰她额头,还有点热。他拉高被子,把谢蝉整个裹住,塞严实了些,不让风吹进去。

“你有点发热,躺着吧。”

谢蝉裹在被褥里,听话地点头,脸上溢满欢笑。

“你回来怎么没给我写信?我好去接你!”看他身上穿着的显然是出门的衣裳,又道,“哥哥,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快去歇着吧。”

谢嘉琅拿着《女诫》,“没事,你接着睡吧。”

她在发热,他担心她生病,在这里守着。

谢蝉闭上眼睛继续睡,不一会儿杏眼睁开,眨巴眨巴地望着谢嘉琅,脸颊因为发热红扑扑的,却很有精神。

“哥哥,你回来了,我太高兴了,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

谢嘉琅抬眸,扬扬手里的书卷,“祖母罚你抄女诫?”

谢蝉笑容一收,有点心虚。

在她看来,谢嘉琅是个公正严明、克己复礼的人,大热天的穿一身厚重的盘领袍,结纽始终系得一丝不苟,其他官员偷偷在官袍袖子里藏一把扇子扇风,他岿然不动。

他是个很重规矩的人。

而谢蝉的种种行为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惊世骇俗之举,会被人指指点点。

谢嘉琅放下《女诫》,“没事,你不用抄,我明天去和祖母说。”

谢蝉一呆。

谢嘉琅起身,倒一盏热茶,喂谢蝉喝。

谢蝉有点惊讶,坐直了,扶着他的胳膊喝茶,抬眼看他。

他眉目冷厉,愈发显得威严了。

谢蝉小声说“哥哥,女诫里说的女子卑弱,敬慎,曲从,逆来受之……祖母说我没做到……我不想整天待在府里,我想和哥哥你们一样出门。”

谢嘉琅放下茶盏,扶谢蝉躺回去,压压被角,慢慢地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书上有启发人的道理,也不能尽信……团团,你没做错什么,你不必卑弱,不用曲从,也不要逆来受之。你想出门,哥哥带你出去。”

“哥哥带你去看山,去看水,看集市的热闹,吃你想吃的东西……团团想去哪里,哥哥都带你去。”

谢蝉鼻尖发酸,眼眶慢慢热了。

她知道谢嘉琅有多喜欢看书,他随时随地都捧着书卷,他是个克己之人……但是他对她说,她不用按着书上那些规矩过日子,她没做错什么。

谢蝉很在意谢嘉琅的看法,前世最狠毒、最狼狈的一面都让他见到了,她希望这一世他对她的印象能好点。

所以打架的时候不想让他看到,厚着脸皮对他说自己是淑女。

他说她没错。

她拥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一个人踽踽独行,茫然,心灰意冷,想着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吧,说不定哪天又横死了。

这时,她见到谢嘉琅。

那一刻,谢蝉觉得自己好像不那么孤独了。

不管是哪个谢嘉琅,都能让她感受到一种像山岳一样不可动摇的安稳。

谢蝉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去,拉着谢嘉琅的手,紧紧地攥着。

谢嘉琅俯身,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好了,睡吧。”

谢蝉乖巧地嗯一声,闭上眼睛。

这回她睡熟了。

谢蝉这一觉睡得很熟很熟,一个梦都没有。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日光透过翠色窗纱照在床榻前,一片雪亮。

榻前案几上一堆烛泪。

谢蝉坐起身,抱着被褥发了一会儿呆,疑心自己昨晚是不是做了个美梦。

酥叶端着一碗药进来。

她接过端在手里,问“大哥哥在不在?”

酥叶摇头。

谢蝉失望地抿一口药。

酥叶道“九娘,大郎去刘知孝家里了。”

谢蝉茫然。

刘知孝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