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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嘱咐了些平日里要注意的事,谢嘉琅一路听着,送他出府。

*

谢蝉的病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老夫人听说庙里的姻缘签很灵,趁着天气好,带着婚事不顺的谢丽华去庙里求姻缘签,谢嘉武、谢宝珠、十一娘他们也都去了,只有谢蝉没去。

女眷们回府,丫鬟说,庙里的接了谢丽华的签,连声恭喜,说她必能嫁入官宦家,把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谢丽华脸上也有了笑容。

只有谢宝珠冷笑。

谢蝉躺了两天,第三天就活蹦乱跳了,丫鬟仆妇都笑嘻嘻的,说她以后是大姑娘了。

周氏看着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标致的谢蝉,十分感慨,叫来周舅母,姑嫂两个支开丫鬟,在屋子里叽叽咕咕说了很久的话。

周舅母离开前,站在门口打量谢蝉,脸上笑眯眯的。

谢蝉被她看得浑身汗毛直竖。

“病”好了后,谢蝉接着忙碌,陈梅来府里找她玩时,她刚刚合上账本。

陈梅是陈教谕的女儿,那年送谢蝉几支梅花插瓶的陈家姐姐。

“九娘……”陈梅拉着谢蝉的手,含羞带怯、又好像漫不经心地问,“你长兄那个人怎么样呀?”

谢蝉从她的语气里敏锐地听出一些其他的东西。

她怔了怔。

陈梅羞红了脸,低头绞衣袖。

“你要我回答的话,我长兄自然是样样都好。”谢蝉轻笑着回,“姐姐怎么问起这个?”

陈梅脸颊红透,“我阿娘说,爹爹很喜欢你长兄。”

陈教谕很欣赏谢嘉琅,当年就是陈教谕力排众议要推荐谢嘉琅去州学。

谢蝉低头沉吟。

陈梅紧握着她的手,咬了咬唇,轻声道:“九娘,你从来不传别人的闲话,有句话我只敢问你……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我问了你这件事……”

谢蝉抬头,已经猜到陈梅想问什么。

“你长兄那个病……是不是治不好?”陈梅红着脸问。

谢蝉心里叹息一声,道:“我们两家常来往,是什么状况,姐姐都知道的,我哥哥不会隐瞒什么。”

陈梅失望地咬唇,沉默片刻,笑了一下。

其实她心里有数,只是不安之下非要找个人问一问。

等陈梅走了,谢蝉去找谢嘉琅。丫鬟告诉她,谢嘉琅不在。

“大郎这几天常去陈教谕家,陈教谕天天留饭,要夜里才能回来。”

谢蝉愣了一会儿。

这么说,谢嘉琅和陈梅也经常见面?

陈梅不会因为陈夫人的几句话就跑来找她问谢嘉琅的事,一定是陈教谕和陈夫人对陈梅透露了什么。

陈家的意思,谢嘉琅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两家在说亲,还每天去陈府,是不是说明他也愿意和陈家结亲?

前世,谢嘉琅一直没有娶妻。

谢蝉记得,他有意中人。

谢嘉琅亲口告诉她的。

那时李蕴在宫里寻死觅活,闹得太厉害了,谢蝉劝不住她,只能带着宫人堵住谢嘉琅,问他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拒绝一位公主。

谢嘉琅一开始说自己身份卑微、身体不好,配不上公主,谢蝉把话带给李蕴,李蕴说她不在乎。

谢蝉再问谢嘉琅。

谢嘉琅一身绯红官袍,立在寺庙的莲花雨帘下,回头瞥谢蝉一眼,长睫垂下,道:“娘娘,臣已心有所属。”

谢蝉很诧异。

那一刻,雨帘下水珠淅淅沥沥,佛塔静静矗立,乌黑殿顶后飘来一声一声悠远的钟磬音,谢嘉琅站在阶前,望着殿顶之外沐浴在蒙蒙细雨中的翠微远山,面庞平静。

他语气很平淡。

谢蝉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无尽而深沉的苦涩。

后来,谢嘉琅竟然一生都没娶妻。

谢蝉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男人。

世家大族里,公子郎君十三四岁就开窍,身边丫鬟侍女如云,长大娶妻,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使夫妻再恩爱,丈夫身边也有几个侍妾。所有人习以为常。李恒纳妃的时候,谢蝉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嫉妒,因为是迟早的事。

谢嘉琅呢,说他有意中人,于是一生不娶。

谢蝉始终不知道他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此刻,谢蝉盘腿坐在谢嘉琅的书房里,看着案几上插了几枝海棠的瓷瓶,忍不住浮想联翩:谢嘉琅的意中人会不会是陈梅或者其他江州小娘子?

只有年少时喜欢的人,才能让他铭记终生吧?

如果谢嘉琅的意中人是陈梅,谢蝉可以在陈梅面前多说点他的好话。

她希望谢嘉琅能得偿所愿,和爱慕的女子缔结良缘,白头偕老,而不是茕茕孑立,伶仃一生。

可是陈梅好像有点介意谢嘉琅的病。

谢蝉想着心事,扒在书案上睡着了。

“团团。”

有人叫她,声音温和,手指轻轻拂一下她束发的丝绦穗子。

谢蝉揉揉眼睛坐起身。

谢嘉琅展开一条毯子盖在她肩头,把她整个裹住,“怎么睡在这里?别着凉了。”

谢蝉抓紧毯子,“哥哥,你从陈家回来的?”

“嗯。”谢嘉琅应道,倒了一盏热茶塞进谢蝉手里。

谢蝉喝口热茶,从胸膛开始一点点暖和起来,“哥哥,你见到陈姐姐了吗?”

谢嘉琅拿了几卷书回来,一卷卷翻开看,头也不抬,“谁?”

“陈家姐姐。”谢蝉放下茶盏,裹着毯子在席子上蠕动一样挪到他身边,“每年送我梅花的陈家姐姐。”

谢嘉琅看着书卷,唔一声,“没有。”

谢蝉看他反应,感觉他好像不喜欢陈梅。

虽然他向来是这副沉静寡欲的模样,但是少年人提起喜欢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冷静淡漠。

谢蝉问:“哥哥,你知道大伯父和陈教谕最近在谈的事吗?”

谢嘉琅浓黑的眸抬起,瞥谢蝉一眼。

谢蝉仰着脸看他,很关心的神情。

不是小女儿家好奇打探,是很认真的关切。

谢嘉琅收回目光,“老师只是随口一提,以后不会再说了。老师叫我过去是要指点我的文章。”

他只是说了一句自己的病无法治愈,陈夫人就皱紧了眉头。

谢蝉看他神色,不像是失望的样子,喔一声。

看来他确实不喜欢陈梅。

他的意中人另有其人。

“团团。”

“嗯?”

“行礼都收拾好了?”

谢蝉连忙点头,“好了,好了,早就收拾好了。”

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谢嘉琅薄唇扬了一下,“船定好了,等天晴就出发。”

*

陈家和谢家的亲事到底还是不了了之了。

陈教谕颇中意谢嘉琅,而且深信谢嘉琅以后必定能出人头地,起了招女婿的心思,想着趁他回江州可以定下,便和谢大爷提了一句。

陈夫人听说,眼圈一红,哭天抹泪:“他那个病,做你的学生没什么,做你的女婿,你狠得下这个心吗?你这是把梅娘往火坑里推!”

陈教谕反驳:“现在他年纪也不大,要专心科考,一直请医用药,说不定再过几年能治好,那时再成亲……”

陈夫人哭哭啼啼:“那等他治好了再来提亲吧!我们家梅娘不能嫁给一个有癔症的人。你是个大男人,怎么懂得女人的辛苦!嫁那样的人,一辈子都完了!”

陈教谕只得罢了。

消息传出,二夫人很是快意:谢嘉琅再出色,还不是被人嫌弃?

二房这些天在为亲事奔走,老夫人和二夫人想给谢丽华再寻一门好亲事,可是江州人人都知道谢家先前和吕家订过亲,事情有点难办。

二夫人听了些冷嘲热讽,存了一肚子气。

到谢蝉处理好家里家外大小事务,和谢嘉琅出发的前一晚,丫鬟说二房不知道搭上了谁的关系,为谢丽华寻了一门好亲事,男方家的亲戚要过来相看。

翌日,谢嘉琅领着谢蝉拜别长辈,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嘱咐了几句话。

出门前,谢蝉想起有支画笔没带上,回房去拿,她最近在琢磨一幅青山松林图,需要特殊的画笔。

找到画笔,谢蝉匆匆往外走,一道人影突然从转角的地方冲出来,直直撞向她。

她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手里的纸笔掉落在地。

仆妇忙走过来扶住她。

谢蝉抬起头,看清来人。

“五姐姐?”

谢宝珠抬起头,脸上汗水淋漓,一张脸白得发青,整个人瑟瑟发抖,扫她一眼。

“我没看到你。”

她丢下一句话,抬脚走了。

谢蝉皱眉,出了门,登上马车,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刚才的谢宝珠,让她想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