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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六爷脸色泛白,道“九娘还小,我再想想。”

“张夫人抬举九娘可是一片好心,别人求都求不来,有什么好想的?”

老夫人很不满意,她最疼爱的孙女谢丽华婚事不顺,好不容易有人来家里相看,后头又没消息了,谢蝉却得了张夫人真心实意的喜爱,要是张夫人肯看顾谢丽华,她和二夫人早就为谢丽华收拾行李送去京师了,老六还在这里犹豫!

这个儿子从小就温吞,办不成大事。

老夫人教导谢六爷“你听我的,赶紧给张夫人回信,说九娘很想她这个干娘,盼着早日去京师孝顺她。”

母亲嫌弃自己的神色,谢六爷尽收眼底,虽然自幼见惯了,他心里还是抽痛了一下。

“母亲,儿子要去安州,这事等儿子回来以后再说。”

他淡淡地道。

老夫人料想他不会拒绝,挥挥手“行了,等你回来再好好商量。”

谢六爷回房收拾行囊。

周氏站在门边,面色苍白,期期艾艾地看着谢六爷,谢六爷昨晚一夜没回房,十二郎过去撒娇,他也一直沉着脸。

“郎君……”周氏看谢六爷完全不理会自己,掉头就出门,又哭了起来,“郎君要休了我吗?”

“我对不起郎君,我没用,没保住我们的孩子……郎君,你不要休我……我是十二郎的娘啊……”

谢六爷脚步顿住,回头,圆胖的脸上神情冷淡。

“娘子,当年我不是因为父丧才迟迟不去接你。”

周氏的哭声停了下来。

谢六爷站在门前,“我不去接你,因为我母亲原本打算让我娶她的娘家外甥女,母亲那时候很生气,天天骂我,我知道你胆子小,心重,怕你被吓着,想着等母亲气消了再接你和团团回来……”

他停顿一会儿。

“你生产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陪你,让你担惊受怕,是我的错。我们的孩子没了,我只有心疼的,不会抛弃你。你哥哥嫂子瞒着你,自作主张抱来团团给你养,你不知情,我不怪你。”

谢六爷看着周氏,语气陡然一沉“可是你发现团团不是亲生之后,一直瞒着我,宁愿受你嫂子摆布,要暗算团团,毁她名声,逼我把她嫁给周山来掩藏她的身世,也不肯告诉我真相!”

“我们是夫妻,同床共枕,我有什么心事都告诉你,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谢六爷转身,大步离开。

周氏噙着眼泪,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伤心欲绝。

谢六爷出了谢府,先叫人送一封信去安州,然后带着人径直去周家铺子。

他一进门便让仆从关上门,铁青着脸站在那里,周大舅和周舅母心里同时咯噔一跳,心虚地对望。

“团团的身世我已经知道了。”谢六爷漠然地看着两人,“你们知不知道团团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她被捡回来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什么物件?”

周大舅和周舅母膝盖一软,瘫倒在地上,他们以为周氏胆小,不会和谢六爷坦白,未料小妹还是如实说了!

周舅母啪啪几声,连抽自己几巴掌,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开始哭“姑爷,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当年小妹的孩子一落地就没了,我怕小妹想不开,才抱个孩子给她养!”

谢六爷冷笑了下,“行了,我不是你们妹子,用不着哄我,当年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老老实实招了,这铺子、铺子里的伙计,货架上卖的东西都是我谢老六张罗来的,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我的话,有一句假话,我回去休了你们妹子。”

夫妻俩筛糠一样发抖,周大舅抬起手一巴掌甩在周舅母脸上,怒骂“都是你这个贪心不足的蠢货想出来的主意!你快都招了!”

周舅母唯恐谢六爷休妻,不敢撒泼,捂着被打肿的脸,小声说“九娘是打渔的人从江边捡的,被捡的时候带了病,整夜整夜哭,江上每天都有大船,她准是船上的人不想要的孩子,打渔的见多了……捡她的时候没看到什么物件……”

被抛弃的健康女婴都很常见,何况谢蝉当时是个得病的女婴?要么是她爹娘嫌她累赘狠心不要她了,要么是以为她病死了干脆抛进江里不管了。

谢六爷问“这些年没人来寻孩子吗?附近有没有没了孩子的人家?”

周舅母摇头。

谢六爷沉着脸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吩咐仆从“替舅爷收拾东西,送他们一家回乡,以后没有我的话,不许他们来江州。”

仆从应是,当天就把周大舅一家送回乡下去了。

姚家亲卫快马加鞭,把姚夫人的信送至安王府。

安王妃看完信,笑对左右道“姚家怕是要出贵人了。姚夫人要新料子,我年纪大了,不爱留意这些,你们去织造署问问有没有什么新鲜花样。”

几天后,范德方乘船到了府城,打听到谢嘉琅和谢蝉住的院子,叩开院门。

“九娘,你倒是清闲,躲到安州来了!叫我好找!”

他笑着抱怨。

出来应门的仆役手里提着一只拔得光秃秃的鸭子,一脸茫然,道“这位郎君,九娘不在,她和郎君一道出门去了。”

范德方摸摸唇上完全看不出来的胡须,“去哪里了?”

“郎君前些时病了,这两天好了些,今天天气好,文家郎君邀郎君去诗会,郎君带着九娘去赴会了。”

河畔,竹影森森,柳绿花红。

一丛幽竹罩下绿荫,地上铺设毡毯。州学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们身着鲜丽春衫,盘坐于毯上,对着眼前的秀丽山水,品着清茶,吟诗对句,谈笑风生。

几轮比试结束,众人起身,相约一起去春风楼吃酒。

谢嘉琅放下茶盅,向众人致意,说自己有事,就不去了。

众人赶紧拽住他袖子,挽留道“你今天又得了头名,怎么能不去?谁都可以少,就是不能少了你!”

谢嘉琅朝众人拱手致歉,还是走了。

众人看他走远。

一人笑道“谢嘉琅是不是怕了?可惜可惜,我本来打算今天带他去见见世面的,春风楼的歌妓,歌唱得好,人更好……”

文家郎君指着几人笑骂“我就知道你们几个没安好心!原来你们想把谢嘉琅诓去吃花酒!”

众人朝他挤眼。

“他几乎次次第一,州学上下,谁不想看他出洋相?”

“整个州学,就数他谢嘉琅最正经了。你们说他要是去了春风楼,看到那些歌妓,是臊得钻桌底呢,还是对着歌妓眼直啊?”

一人咳嗽几声,意有所指地道“谢嘉琅一看就是没经过的……要是歌妓坐到他腿上喂他吃酒……”

众人对望,笑得猥琐,七手八脚拉扯文家郎君。

“你快去把谢嘉琅叫回来,今天春风楼的袅袅要出来唱曲,袅袅可是春风楼的花魁,平时不见客的!”

“今天他不肯去,明天也行,你就哄他,说是请他探讨学问,到了地方,马车一停,我们几个一起冲上去,拽也得把他拽进春风楼!”

文家郎君拍开众人的手,整理衣襟,笑道“今天你们是打错算盘了!谢嘉琅带了妹妹出门,这会儿定是接他妹妹去了,他是兄长,要照顾妹妹,怎么可能答应和你们去春风楼那种地方厮混?”

众人诧异。

谢嘉琅天生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清心寡欲的样子,看起来和谁都不亲近,没想到倒是个疼妹妹的。

文家郎君接着道“再说了,谢嘉琅在准备秋贡呢,你们说笑归说笑,别影响他应考。”

“秋贡,这么快?”一人惊奇地道。

其他人也颇惊讶。

文家郎君瞥那人一眼,道“他这几次九经、三礼、三史、三传考试都是甲等,秋贡的应考名额当然有他。”

众人脸上神色变幻,心思各异。

谢嘉琅不知道身后的同窗想捉弄他,顺着蜿蜒的小路登上河岸,问守在马车旁的进宝,“九娘呢?”

“九娘还在逛铺子。”

谢蝉一早跟着谢嘉琅出来,她对诗会没兴趣,要谢嘉琅去会友,自己在仆妇的陪同下逛市集,她过几天就要回去了,得准备些礼物。

谢嘉琅要进宝去找谢蝉,坐在马车里翻开一卷书,边看边等。

不一会儿,谢蝉回来了,抱着一堆吃的玩的钻进马车,好奇地问“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谢嘉琅没说。

马车掉转方向,顺着河畔走了一会儿。

谢嘉琅合上书卷。

马车停稳,谢蝉掀开车帘往外看。

初夏的河畔,风轻云淡,原野碧草如茵,绵延至天际群峦脚下,山峦起伏层叠,千树万树盛放的杏花沿着山脊褶皱氤氲朦胧,云兴霞蔚。

谢蝉下了马车,沐浴着河畔和煦的暖风,觉得心头舒畅。

“我们今天来踏青?”

她话音刚落,青阳牵着一匹马走上来。

谢嘉琅朝她伸出手“来,今天教你骑马。”

谢蝉愣了一下,谢家小娘子都不会骑马,平时出门坐车。

谢嘉琅以为她害怕,“没事,今天只是试试。”

停顿一下,道,“团团,以后要去很多地方,你得学会骑马。”

谢蝉看着他的手,心里百味杂陈,笑着点头“哥哥,我学!”

没有想到,这一世教她骑马的人,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