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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琅手里的笔停了一下。

平常他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的,今天谢蝉和他一起吃,他是比平时吃得多一点。

夜色里传来车轮轧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响,谢六爷回来了。

谢嘉琅迎出去。

谢六爷一张胖脸喝得通红,倒是没醉,一路含着醒酒石回来,人很精神,进宝端醒酒汤给他喝,他一口气喝完,酸得咧咧嘴,笑道“我打听过了,文家确实家风端正,是正经读书人家!他们家的男人不满四十岁不会纳妾,文郎君的双亲名声不坏,不是什么刻薄人。”

“文郎君年纪大了点,团团还小……不过不要紧,先定下亲事,准备嫁妆,商量婚期……一来一去,等团团及笄,正好迎亲。”

“他要是能等,那最好,要是不能等就算了……”

谢嘉琅没作声。

谢六爷叽叽咕咕念叨一阵,抹了把脸,打一个酒嗝,问“大郎,你看怎么样?”

文宇是谢嘉琅的同窗,谢六爷认为文家必然是看中谢嘉琅的文采,笃定他将来前途无量,所以想求娶谢蝉,这门亲事和他利益相关,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谢嘉琅看着漆黑夜色下静静矗立的柿子树,道“六叔问问九娘,看她喜不喜欢。”

谢六爷看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笑着点头。

“好,等文家来提亲,我问问她。”

为了好好打听文家,谢六爷决定推迟回江州的日子,谢蝉问起,他道“你大哥才刚考完,受不了舟车劳顿,得多休息两天。”

很快,文宇再度登门,邀请谢六爷和谢蝉同游安州。

谢六爷有心考察文宇的人品,这回没有拒绝。

文宇激动不已,朝谢嘉琅投去感激的眼神。

谢嘉琅坐着吃茶,目光越过院内的柿子树,落在长廊里,谢蝉站在阶前,指挥进宝摘柿子。

翌日文家派车来接,谢蝉打扮好了,问谢嘉琅去不去,他手执书卷,摇摇头。

“那哥哥你在家好好休息。”

父女俩直到天黑才归家。

谢嘉琅在书房看书,听见院外人声嘈杂,其中有文宇含笑的声音,接着,谢六爷憨厚的笑声和谢蝉的说话声在院内响起,不一会儿,小娘子轻快的脚步声朝书房过来了。

“哥哥,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别把眼睛熬坏了。”

小娘子探头往书房里看,叮嘱道。

谢嘉琅背对着谢蝉,没有回头,轻轻嗯一声。

谢蝉去睡了。

文宇带着谢六爷和谢蝉连逛三天,每天都是一大早亲自过来接,日落后一直送到家门前,殷勤备至。

第四天,他们坐船回江州,文宇再次来渡头送行,大船在江面上走了好一会儿,他还站在岸上挥手。

中午,谢六爷、谢嘉琅和谢蝉在船舱吃饭。

谢六爷看一眼谢蝉,眼珠转了转,轻咳一声,笑对谢嘉琅道“大郎,我看你的那位同窗文郎君性情不错,这几天他给我们当向导,很热心,做事周到,人也开朗,看着文质彬彬,其实很精明。”

别的不说,光看文宇结交的人才,就知道他继承了文父的本事,擅于识人。文父曾任州学训导,多次向朝廷举荐人才。

谢嘉琅还未作声,谢蝉抢着说“文家哥哥是不错,下次进宝来安州,要他带一些土产送给文家。”

她眉眼含笑,看样子很赞赏文宇。

谢六爷笑眯眯地点头,暗暗朝谢嘉琅使眼色。

谢嘉琅低头吃饭。

回到江州,几人去拜见老夫人。

谢嘉文听说长兄回来了,躲在房里看书,神情紧张,书童过来说谢嘉琅并未提起秋贡的事,他愣了一会儿,心里百感交集。

谢嘉琅回自己的院子,几间屋子窗明几净,都事先打扫过,房里的瓷瓶插着松枝和木槿,角落都熏过香,没有虫蚁痕迹。

仆妇说供花是谢蝉吩咐摆上的,她离开江州前叫人收拾好屋子,免得他回来还要等着仆妇洒扫房屋。

谢嘉琅坐下翻阅书卷。

中午,青阳送来午饭。

都是谢嘉琅喜欢吃的菜,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他拿起筷子吃饭。

其实,回到家里和在安州时并无两样,一个人端坐,还是冷冷清清。

青阳收拾带回来的箱笼,忽然拿着一只黑漆匣子走过来,笑道“这一看就是九娘的!一定是下船的时候装错了。”

匣子里是一包包分开装的玉簪粉、桂花粉,香气浓郁,小娘子擦脸用的。

青阳把匣子放在外面桌案上,等着谢蝉过来拿。

匣子从白天放到晚上。

谢蝉一直没过来。

她很忙,刚回到家里,十一娘、十二郎就扑过来缠着她撒娇,谢宝珠也挤进去拉她说悄悄话,不一会儿范家打发人过来和她商量事情,她分送礼物,听掌柜回禀事情,回各家送来的帖子,忙到夜里,饭都顾不上吃。

第二天是正日子,一家人围坐吃饭。

谢嘉琅朝谢蝉看去,她左右都挤满了人,一会儿侧头和这个说话,一会儿转脸听那个讲什么,一会儿几个人咯咯笑成一团。

宴散,谢蝉又被围住了,她给丫鬟也带了礼物,丫鬟们围着她道谢。

谢嘉琅立在走廊深处,看了一会儿,转身回院子。

装香粉的匣子还在桌案上。

青阳自言自语“九娘一定是没想起来落了东西,她一直不过来,要不我给她送过去?”

谢嘉琅坐在书案前,手指翻动书页,心头浮躁的思绪慢慢沉寂。

这两天谢蝉没和他说上一句话,只隔着宴桌朝他笑了几下。

他从小就知道,她讨人喜欢。

仿佛一直是如此,在布铺,别院,县学,安州时,他和谢蝉单独相处,她事事都想着他,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的身影,而回到谢府,她身边有很多人,要忙很多事。

陌生的异样情绪让谢嘉琅心里略起波澜。

窗外有说话声传来,仆妇笑着道“大郎,妹妹来看你了!”

谢嘉琅眼眸抬起。

门口闪过一道浅黄裙角,头梳双环髻的小娘子红着脸迈进书房,面色紧张惶恐,飞快看一眼谢嘉琅,仿佛被吓到似的,又飞快收回视线,手里提着的一篮橘子往前一递,怯怯地道“哥哥,乡下送来的橘子很甜……母亲要我拿些橘子给哥哥。”

十一娘谢嘉珍,谢嘉琅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竹娘惧怕谢嘉琅,险些吓到流产,后来十一娘出生,她怕谢嘉琅怀恨在心,一直不许十一娘接近谢嘉琅。现在十一娘渐渐长大,谢大爷觉得兄妹太生分了,怕谢嘉琅还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以后不理会妹妹,要竹娘多为十一娘着想,让十一娘多亲近哥哥。

谢嘉琅看着门口方向,嗯一声。

青阳接过橘子。

十一娘如释重负,朝谢嘉琅行了个万福礼,退到门口,转身,吁出一口气,飞快走远。

谢嘉琅出了一会儿神,目光落到那一篮金黄的橘子上。

谢蝉喜欢吃橘子。

“拿去给九娘。”他吩咐。

青阳应是,提着橘子出去,忘了拿那只装香粉的匣子。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谢嘉琅没有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