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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鸿送谢蝉回范家,路上,几次欲言又止。

谢蝉好奇地看他几眼,问:“张公子想问我什么?”

张鸿脸上掠过几分尴尬,接着肉眼可见地泛红,道:“九娘,这次害你被杨硕宗掳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不知……不知你有没有定人家?”

谢蝉愣了一下,啼笑皆非。

她见过张鸿意气风发的样子,也见过他落魄沉郁的样子,不过好像没见过张鸿紧张到结巴的模样。

“张公子想娶我?”

谢蝉问。

她脸上含笑,大大方方地发问,张鸿被她注视着,尴尬慢慢散了,笑了笑,颔首,“九娘,我会好好照顾你。”

谢蝉笑着摇头:“张公子,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我说过,作恶的人是杨硕宗,张公子不必自责,而且张公子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张公子。”

煽动民意也是帝王的忌讳,张鸿一力承担,没有让她出面,她是真的感激他。

谢蝉停顿一下,“再者,以张公子的家世,是想纳我为妾?”

张鸿懊恼地拍一下脑袋,他一心想着弥补谢蝉,忘了这条,以谢蝉的身份,祖父不可能答应让她做正室,而谢蝉不会与人为妾。

谢蝉接着道:“我若要与人结为婚姻,他必敬我爱我,我也敬他爱他。我和张公子只是朋友,张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张鸿对她完全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觉得愧对她,才想着干脆把她娶回家。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以后会娶表妹顾氏为妻,顾氏自小在张家养大,温柔娴静,张鸿成亲前浪荡,没怎么留意表妹,但是婚后和表妹感情很好。

“是我唐突了。”张鸿失笑,想起一件事,又拍一下自己,“我忘了这茬——我听张九说,他们家想接你过去住,那你以后就是我堂妹了?”

谢蝉摇头:“张公子,我只是个村户的女儿,我阿爹阿娘养大了我。”

面对张家,还有张鸿,她都说自己是村户之女。她脱离一个宗族,不想加入到另一个宗族,她以后就是九娘。

张鸿没有多想,把谢蝉送到范家,回府。

张老太爷黑着脸等在正堂里,看孙子终于回来了,怒道:“你又胡闹去了!你是不是上疏弹劾长公主了?那些闹事的刺头是不是你找来的?”

张鸿没有辩解,直接承认,“祖父,杨硕宗欺人太甚,上次他调戏堂妹,我打他一顿,他毫不收敛,这一次他犯了众怒,我当然不能错过机会。”

张老太爷气得顿足,骂道:“滚回房去!”

一旁的管事道:“郎君还没用饭呢……”

“让他饿着!”

张鸿回到房里,表小姐顾晓娘给他送了些吃的过来,坐在桌案前,眼泪汪汪。

“哎哟我的好妹妹,你哭什么?”张鸿拿起筷子吃饭,笑着道,“惹祖父生气的人是我,我都没哭呢!没事,还有你惦记着我,饿不着我的。”

从小就是这样,张鸿惹了祸,被祖父责罚,顾晓娘偷偷给他送吃的,她是老太爷最疼爱的外孙女,下人不敢拦她。

“我家晓娘最好了!”张鸿吃了饭,拍拍肚子,朝表妹抛媚眼。

顾晓娘破涕为笑。

张鸿哄顾晓娘回房,唤来心腹,问:“宫中有没有什么消息?”

心腹摇头道:“除了长公主的事,宫中一切如常。”

张鸿点头。

*

范家一处院落。

谢蝉和范德方坐在桌案前商量铺子的事。

范德方满面红光,谢嘉琅和文宇那边有惊无险,而他们家从江州带来的积压在船上的货物不愁销路了!

因文宇、谢嘉琅都是安州州学出来的,最卖力声援他们的士子也是安州州学的学生,范家试着趁机推销带来的布,“安州布”这个名号一吆喝出来,家里有读书人的人家都过来问询,范家看到商机,很快准备了一套唱词,请酒楼的歌妓代为传唱,颂扬学子的正气、皇帝的英明神武,顺便吹嘘安州布如何精美如何结实如何物美价廉。

几乎是一夜之间,人人都知道京师有家新铺子卖安州布。

谢蝉很支持范家的做法,范家急于在京师打响名声,安州布比江州布更响亮。

想到贡院前士子聚集的场景,范德方仍然心有余悸,还有点激动,宣平侯世子到安州时,江州这边也被勒索了财物,范家就送了两箱上好的丝帛,皇帝这一次没有偏袒宣平侯世子,大快人心。

“九娘,我知道你连日辛苦了,不过还是得劳烦你,你能不能画一些新稿子?”

范德方问,有点不好意思。

谢蝉点头道:“我已经在准备了。”

范家借的十万两银子她没有用完,剩下的她都投到生意里去了,买下之前看好的铺子,还雇佣了些人手。花钱如流水,她需要进账。

范德方松口气,喜道:“那我就等着了。”

商量了个大致的章程,仆妇送来饭菜,范德方给谢蝉倒了杯茶,道:“九娘,有件事我先和你露个口风,等大公子从宫里出来,七郎想登门拜访。”

谢蝉一怔。

士子聚集的那天,范尧也去了贡院。

范德方小声道:“你现在是孝期,七郎他父亲的意思是先定下,等你出了孝期……不过得看你愿不愿意。”

谢蝉双手握着茶盏,静静地思索。

对小娘子来说,到了年纪,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似乎不早早嫁人是一件很大逆不道的事,尤其她还经常抛头露面。

她上辈子嫁过人,那场婚姻最后支离破碎,让她窒息。

这一世她没有认真考虑过嫁人的事,现在沉下心来思考,那个念头直接冒出来,正如她对张鸿说的,若要与人结为婚姻,他必敬我爱我,我也敬他爱他。

再不是听从谁的指令去嫁人。

而且,假如婚姻不和,她要有随时离开的权力。

这一点至关重要。

如若不然,终身不嫁又如何?

范尧家世不错,才学不错,相貌也不错,然而谢蝉想象不出和他共度一生是什么样子,而且范尧的志向是科举入仕,不会给出妻子想离开就可以离开的承诺……

谢蝉想了想,很快打定主意,摇头道,“七哥不必问我大哥了。”

既然她对范尧无意,那就不必迟疑,以范尧的年纪,范家肯定想早点为他定亲。

范德方听明白她的拒绝之意,可惜道:“我回去和七郎说。”

*

下午,青阳和文家仆从搀扶着文宇回来了。

文宇在牢里待了几天,吃了点苦头,好在后来事情闹大,指挥所的人不敢动他,没有性命之忧。

他在路上听仆从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不敢相信,只觉恍如隔世。

谢蝉连忙去探望他,请大夫过来为他包扎伤口,安慰他道:“文大哥不用担心我大哥,宫里的太监带话出来,说他很好。”

文宇眼中有泪光闪烁。

谢蝉一边待在家中画画稿,一边等着宫里的消息,状元、榜眼、探花骑马游街都没去看。

宫中,朝中官员为怎么安排谢嘉琅议论纷纷。

有人建议先让他去国子监,或是去馆学,再要么陪皇子们读书,也有人建议直接授官,明年再补试,官员补试有先例,不是特例。

皇帝没有立即下旨,让谢嘉琅做了今年殿试的题目,命总管太监送他出宫。

士子们都在道上等着,簇拥谢嘉琅回院子。谢蝉他们现在住在范家一座空置的院子里,客栈那边人多口杂,也不安全。

谢蝉站在院门前,看着谢嘉琅一步步走回来,雀跃,激动,还有无比的踏实。

谢嘉琅走近,目光久久停留在谢蝉脸上。

不知怎么,谢蝉感觉到了他眼神中沉沉的力量。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

“公子!”

青阳欢喜地迎出来,文宇也颤颤巍巍地出来了,仆从搀扶着他。

谢嘉琅走进院子,伸手扶住文宇,送他回房,“你身上有伤,多休息,别起来走动。”

文宇躺回枕上,脸上神色复杂,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目光游移,不敢和谢嘉琅对视。

“谢嘉琅……”他沉默了很久,叫谢嘉琅的全名,“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谢嘉琅看着他。

文宇声音干涩:“当年……你刚入州学的时候……险些被赶出去……因为有人找州学教授抱怨,说你的怪疾会传染人……”

他忽然顿住,说不下去了。

谢嘉琅神色不变,道:“我知道,那个人是文兄。”

文宇羞愧地闭上眼睛。

他曾经嫉妒谢嘉琅。

文家是书香世家,祖辈都重视子弟读书,到他这一代,他自觉读书很用功,只是资质不如人,所以一度嫉妒比自己年纪小的谢嘉琅,暗暗排挤对方,还尝试把对方赶出州学。要不是冯老先生赶来为谢嘉琅说情,而且谢嘉琅当年考评优异,说不定真的被赶走了。

文父看出谢嘉琅是可造之材,要文宇多加笼络,文宇带着嫉妒之心刻意接近谢嘉琅。

后来,他慢慢发觉谢嘉琅有多么刻苦、幼时有多艰难,嫉妒转为好奇,好奇变成羡慕和钦佩。

他拼死护住号牌,不仅仅是为了谢嘉琅,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做不到的事情,谢嘉琅可以做到,在谢嘉琅身上,他感受到一种鼓舞人心的意志。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文宇满脸羞惭。

谢嘉琅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改之。当年那件事,我早忘了,文兄也不必挂怀。”

他声音平稳。

文宇放下一桩心事,感动地拍拍谢嘉琅的手臂,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笑骂道:“得了,对着你这张脸,老子一肚子壮志豪言也说不出口了!”

*

谢蝉让仆妇去准备热水,谢嘉琅这些天都没能好好休息,现在总算能歇口气了。

他和文宇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直没出来,谢蝉坐在榻上拨弄算盘,算着算着,倦意上来,趴在案几上睡着了,她也很久没休息了。

谢嘉琅进屋时,一眼瞥见熟睡的谢蝉,仆妇跟进来,刚要张口说什么,他朝仆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仆妇出去了。

谢嘉琅走到榻前,抖开旁边的被子,盖在谢蝉身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睡梦中的谢蝉忽然睁开眼睛,感觉到眼前一道身影,朝他看过来。

“谢嘉琅……”

她轻轻地道。

两人一时都怔住了。

经常有人叫谢嘉琅全名,但是谢蝉不会那么叫,她总是叫他哥哥,此刻,自己的名字从半梦半醒的她口中说出来,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不一样。

谢嘉琅错开视线。

谢蝉回过神,马上改口,“哥哥。”

谢嘉琅嗯一声,“累了这么多天,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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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士子群情激奋,他不意外,勋贵子弟也卖力地掺和进来,他猜出一定是谢蝉请张鸿帮了忙,她性子带了点倔,不会看着他一个人去涉险。他说不出责备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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