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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洵也是个爽利的汉子,见张巡说得郑重,便不再多客套。当下命仆人头前带路,领三位朋友入正房奉茶。

闻听此言,张巡又笑着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喝茶倒不急!容我先拜见了老夫人再说。张某那年在京师处处吃闭门羹,只有王兄的庶母,曾出言给张某指了一条明路!”

“张兄真是太客气了。当年的事情,姨娘也不过是送了个顺水人情而已!”没想到张巡把王家的些许小恩小惠看得如此之重,王洵愣了愣,笑着谦让。

“对老夫人来说,可能是顺水人情。对张某来说,却是拨云见日!”张巡摇摇头,继续坚持要先谢了引路之恩再说。

王洵坳他不过,只好先带领三人去拜见庶母。对于张巡等人在明知王家要吃官司的情况下,还冒着遭受池鱼之殃的风险前来探望的仗义举动,云姨心里头也非常感激。跟大伙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笑着提议,“洵儿的官司,我刚才已经详细问过他了。伤天害理事情,他肯定是没做过的。这点我们娘两个可以在祖宗灵位前起誓。但官府里边那些弯弯绕,我们娘俩个却都不太懂。探花郎今天既然已经来了,老身也不跟你客气。待会儿好好帮洵儿琢磨琢磨,让他及早脱身才是要紧!”

“长者有命,晚辈焉敢不从!”张巡抱了抱拳,郑重答应。

“那我就不耽误你们的功夫了。洵儿,你叫下人到临风楼订一桌酒菜,今晚不用出门,就在家中给探花郎洗尘好了!”云姨笑着还了个半礼,在丫鬟的服侍下,起身走向后堂。

四人以晚辈之礼目送云姨走远,然后互相笑了笑,一同朝王家接待贵客的正房走去。雷万春和王洵身高腿长,步子迈得飞快。张巡也急着了解官司的详细情况,跟在二人身后,半步不落。这下可苦了马方,本来个子就比前面三人矮了不小一截,偏偏又穿了一身书生长袍,才紧走了几步,便被自己的袍子下摆绊了个趔趄,忍不住惊呼一声,伸手扶住了路边一株矮树。

“怎么了?”走在最前头的王洵听到惊呼,回过头来,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马方满不在乎地摆手,本来就非常白皙的脸上,不见半分血色。

“崴脚了?”凭借直觉,王洵发现马方的状态不对。掉头走到对方身边,单手扶住其肩膀。他一靠近,马方的神色立刻大变,向旁边趔趄了几步,笑着说道:“没事!走路不小心踩到了石头上!”

“胡说,我家院子里,怎可能有多余的石头!”王洵笑着摇摇头,一把将马方扯了过来。“腿怎么瘸了,在马上掉下来了?还是被人家给打了?”

“刚才在去寻张探花的路上,从马上掉下来蹭了一下。我真的没事,先商量如何应付你和子达两个的官司要紧。”马方笑着摇头,却没发现汗水已经从鬓角上滚了出来。

“衣服上连半点儿土都没沾,鬼才信你从马上掉下来过!”王洵又是摇头冷笑,“谁欺负你了。说给你我听,我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真的没事!你这人怎么这般啰嗦!”马方忽然翻了脸,用力推了王洵一把。

他那副细胳膊细腿,推王洵就像蜻蜓撼大树。王洵连躲都没躲,硬受了马方一推,然后低头拉住他的外袍,迅速向上一撩。只见马方袍子下的小衣上红殷殷一片,新的血珠正顺着旧的痕迹丝丝缕缕往外渗。

“我的天!”王洵忍不住惊呼的一声,不由分说,将马方给扛到肩膀上,“先别去正房了,先去我的卧房。赶紧上点儿药,免得落下病根儿。谁下的手,这么狠。老子日后定然饶不了他!”

“放手,放手!”马方的小腿在王洵的肩膀上来回直踢,“两个大男人,大白天钻进卧房里,成何体统!”

“放心,我没断袖之癖。况且肯定不止咱们两个。”王洵被他气得直乐,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卧房,一边大声喊道:“张大哥,雷大哥,你们直接跟过来吧。别客气了。我让女眷们回避了便是!”

关心马方的伤势,张巡和雷万春两个只好也跟了过来。王洵在半路叫住个丫鬟,命令其头前给紫萝送个信,让紫萝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然后,又抓住了急急忙忙跑出来查看情况的小丫头雪烟,命令她带人去打两大盆热水,顺便把自己常备的金疮药拿过来。

“用我的吧,估计比你的好使些!”雷万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信手塞给王洵。见马方的小脸涨得通红,笑了笑,继续说道:“咱老雷当年闯荡江湖时,受了伤,被女人扒下衣服来敷药都是常有的事情,有什么好在乎的。若是一味地拘泥于小节当中,江湖儿女,早就死干净了!”

马方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提三尺长剑浪迹江湖,听雷万春这么一说,便停止了挣扎。任由王洵将自己抗回了卧房里。提前得到下人们的通知,紫萝早已将王洵的卧房收拾干净。见众人进门,敛衽福了一福,带着贴身丫鬟匆匆退了下去。

王洵把马方平放到自己的床上,扯过一个枕头,让他趴好。接着到外边接过雪烟打来的热水,先把手洗干净了。然后找了个崭新的棉布面巾,用另外一份开水润湿。拧干了水分,拎着走回卧房里。

雷万春早年经常帮人处理伤口,手脚比王洵利索得多。见王洵做好了准备,于是快速走到床边,慢慢卷起马方的外袍。“嘶!”三人不由自主同时吸了口冷气,只见马方里边的小衣,从腰部开始一直红到了小腿。新旧血迹一片压着一片,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谁下的手。你说,老子今晚就去替你出气。”雷万春勃然大怒,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我,我阿爷。”马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承认。

“你阿爷这几天不是当值么?”一边慢慢卷起马方的小衣,用湿布润开衣服上的血痂,王洵一边气愤地追问。“敢情中午抽空跑回家里,就是为了打你一顿板子!有这么做人父亲的么?你是不是他亲生的啊!”

“可不是么?今天中午突然回来了!抓住我就一顿好打!”尽管王洵已经尽量轻手轻脚,马方依旧疼得直吸冷气。“二郎,慢点,慢点,疼,疼!”

“我来吧!”雷万春挤开王洵,接替他的工作。“我处理这些东西是长项。真是的,你阿爷怎舍得下这么狠得手?”

“有什么?他小时候,被我祖父打得更狠。”马方咧了咧嘴,自我解嘲。“我若是不服气,将来也下狠手收拾他的孙子就是了。反正我们马家,向来讲究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哎呀,雷大哥,动作慢点儿。求你了!”

“动作越慢,你越遭罪。你也是,挨了打,不在家里趴着养伤,还跑出来干什么?你小子一定是偷着跑出来的,对不对。这几个地方,先前敷的药全被血给冲开了!”雷万春一边利落地处理伤口,一边说话分马方的神。

马方叹了口气,没有接茬。

一股热流直接冲上了王洵的鼻子。马方下午拖着受伤的身体跑出来,当然是为了四处替他搬救兵。这兄弟虽然长得有些娘娘腔,说话的声音也细声细气,骨头里却是硬得令人感动。看到马方伤成这般模样还不顾一切替王洵和宇文至两个奔走,在一旁帮着打下手的张巡也很感慨,拍了拍马方的肩膀,低声道:“好小子,够朋友。张某这辈子交你是交定了。”

“男子汉大丈夫,为朋友两肋插刀!哎呀——疼死我了!”马方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没忘了说大话。

他表里不一的模样,逗得大伙哈哈直笑。笑够了,张巡走到桌案边,从包了丝绵的茶壶巢子里倒了一杯热水,亲自捧到马方嘴前,喂着他喝了几口。然后笑着问道:“令尊大人没说,他今天为什么打你?”

“唉!阿爷打儿子,还需要什么理由?想打就打呗!谁让我是他亲生的呢!”马方摇摇头,很是无奈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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