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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不道,愚蠢下民不知、自有智者传教,还不听从……”

崔液站在高台上,听到这些愚民们盲目盲从的呼喊,自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悲愤。

然而这时候台下却陡地窜入一人,手脚并力向崔液扑去,口中还在忿声咆哮着:“老子不需有知,只知该要狠入你这狗贼耶娘!开元之后难得安生,偏有贼孽祸害人间……”

崔液猝不及防下遭此扑袭,顿时滚落进台下的人群中,人群内此时也是群情愤慨,自有群众蜂拥入前,拳脚直如暴雨般砸落下来,霎时间便将其人完全淹没,很快便将这个意图救世、壮志未酬的智者殴打致死。

权楚临等人也万万没想到,他们身冒大险解救出来的这些犯人们非但不感义响应,反而直接倒戈报复,但见态势如此不妙,忙不迭呼喝党徒打算抽身退走。

“莫让这些逆贼走脱!难得坊间查发大恶,擒下便可换赏!老子偷驴才只当钱五十,拿下一贼可向官府加万!”

那偷驴贼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却见那想要蛊惑他们从乱的恶贼已被殴死,正觉怒气无从发泄,转头便见周遭贼徒已要退走,连忙张臂大声呼喊,这些贼徒又比一头瘦驴值钱多了,还不用担心会遭罚役,怎舍得让他们走脱。

县衙所关押的这些人犯,意外的不够配合,权楚临等非但没有达成煽动民情的目标,反而自己一众党徒陷入到了乱斗之中。

京营突然遭受封禁,势力本就不足,今夜不得不发、入坊弄险,县衙关押的这些犯人们本就是计划中重要一环。

因此行事前权楚临便一直在作叮嘱,切勿大量杀伤这些民众,但却没想到这些预定的同党们反而成了阻挠大计的绊脚石,而且还不是一两块,简直就是一片杂礁。

之前留守府并州府一系列的处断,本就让他们人物调度困阻诸多。也是故旧崇义,总算将人势聚集起来,但所使用的器杖则就仓促简陋。

所以能够成功攻破县衙,主要还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手,加上徐俊臣入京这两人搞得县衙人事繁多杂芜,衙役们多有仓皇逃散。

可当真正发生激烈抵抗时,仓促起事的所有弊病便全都暴露出来,仅仅只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犯人们缠斗反扑,便让一众谋乱党徒们焦头烂额。

“快走、快走!这些愚昧贼徒不明道义,不值得舍命搭救……”

杂乱的人群中,权楚临奋力推搡开拥挤而来的人众,心中自是懊悔不迭,若早知愚民如此顽劣,还不如直寇其他京司要害。

但如果权楚临知道坊外情景如何,心中的懊悔郁闷或许会好受一些。原本他以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有所反应的金吾卫街徒们,在他们攻入坊中不久便快速的调聚围拢过来。

“王相公频告需当提高警惕,变故原来应在此中!”

金吾卫大将军陈铭贞当街策马冲来,听到坊内的嘈杂声后,神情间并无惊怒之色,反而颇有兴奋。

他自无未卜先知之能,但在雍州长史王方庆的提醒之下,近日也在原本的巡警布置之外另作防备,也只是本着小心无错的想法,却没想到不知死活的贼徒闹乱京中。

正因加了这些人事布置,所以才能在闹乱方生的第一时间便有所察觉,并快速的做出反应。

“快快包围此间,不准走脱一人!贼徒厌生求死,合当我等街徒坐地分功!”

陈铭贞兴奋之余倒也不失警惕,第一时间命人将此坊区包围的水泄不通,并着员巡告周边诸坊严加封锁、人员不得擅出,以防备还有余党增出。

与此同时,他也不忘着员速告留直州府的王方庆。南衙裁撤之后,金吾卫虽然独得保留,但军事色彩却越趋淡化,所作更多还是治安巡察,所以一些事项进行也必须要与州县衙署沟通配合。

今圣驾并不在京,留守之一的瀛国公黑齿常之又老病难事,东都虽遣姚元崇接掌京营,但仓促间亦难作灵活的人事调度。所以已经退居二线的金吾卫,便又成了此夜京中武力主角。

这对金吾卫上下而言,自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当然要铆足劲的涤荡杂芜、扫除贼患,岂待留功于明日别人插手拣取。雍州长史王方庆的临危调度,便是金吾卫大举肃乱的法理依据。

当金吾卫信使抵达州府奏告变故的时候,王方庆尚在直堂整理文书,听完奏报后也并不觉慌乱,只是仔细询问了一下陈铭贞已经做出的应变调度,略作沉吟后便又连下数令,多是着员入坊防守、或者说拘禁在京高官显贵的宅邸并人事,其中便包括相王三子家宅。

原本这样的书令该由留守府发出,王方庆虽然也是留守之一,但眼下在直州府,深作追究的话并不合规。

但事危则需权宜,李昭德此前公事公办、一丝不苟的态度,已经让王方庆心生猜疑、担心他临事不能守纯,所以才会有加报东都的做法,如今自然更加不会再拘泥旧规。

除了京中人事安排,王方庆又着员循秘密通道告知眼下在守京营的姚元崇,只要京营不乱,此夜京中纵有哗噪,亦不称患。

尽管心中对李昭德其人有所保留,但事内该做的通传还是要做的。所以在此调度诸事做完后,王方庆便又着府员急告大内中的留守府,然后便安坐府中,等待各方消息。

姚元崇归京之后封锁京营,京营将士悉数撤离京畿、返回京西大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临淄王邸外的那一队营士。

尽管临淄王与京营郎将早有通谋,这些耳目许多时间都形同虚设,但大多数府员并不知此,每天也是过得战战兢兢,如今突然撤离,也的确让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为了庆祝防禁解除,今夜府中大设宴席,人员频出频入,显得很是热闹。

坊门一侧的空宅阁楼上,田少安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球,转头询问旁边负责记录的人员道:“今日凡所出入的人事,切忌不要遗漏。张网多时,只待捕获。”

说话间,他拿起事员竟日记录下来的人事名单,口中啧啧有声:“李敬一、唐绍、宋之问、岑羲……啧啧,全都是或仕或野的名流啊,明日京中又不知几家受此王殃及悲哭!”

名单上凡所列数的时流,有的已经登邸做客,有的则并未到来。单凭街面上的眼望盯守,自然做不到尽数详录下来,但王府中早将今日宴请的时流名单全都传递出来。

而这一份名单持在田少安这内卫郎将手中,无疑就是一份死亡的名单。

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田少安口中虽然还在感慨,但心里却已经在欣慰布局多时的一件事情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刻。

去年随驾东行,圣人亲在上阳宫飨宴他家老爹并作祝寿,而他这个做儿子的寿酒浅饮几杯便又回到长安,想必老爹已经在心里骂了不知多少遍他这个不孝子,等到这桩事务了结后,少不了要归家抚慰告罪。

夜幕降临后,时间的流逝就变得缓慢起来,百无聊赖下,田少安索性抽出佩刀,坐在窗前打磨涂油。

未知夜入几时,坊门外突然传来哗噪声,有一队金吾卫街徒们叩开坊门,明火执仗的直奔宴饮正欢的临淄王邸而去,顷刻间便将王邸围堵得水泄不通。

异变陡生,王邸中的宾客并府员们顿时大惊失色。临淄王今夜偶感风寒、体中不适,虽然邀请时流、开堂宴客,但只在最初现身,之后便由兄弟安平王李隆范代为接待宾客,自己则退回了内舍休息。

此时金吾卫突然围邸滋扰,堂内安平王半是忐忑、便是恼怒的行出斥问道:“尔等奉何指令,竟敢犯夜滋扰王邸!”

那金吾卫率队兵长面无表情的叉手回应道:“敬告大王,城西坊曲有乱民犯夜叩坊滋扰,京司留守王相公恐乱及诸坊京居贵邸,特遣某等金吾卫徒众入坊守护。某等奉命而来,不敢冒犯贵人安居,大王但请归堂续宴,若明早无事,某等自撤!”

听到兵长这一回答,在场众人自是惊疑有加,而安平王自有几分心虚,也不敢再作强硬斥问,只是色厉内荏的怒声道:“坊曲有乱,是留守无能,竟敢以此滋扰王邸!你等但在墙外,不得擅入冒犯我堂中宾客!”

说完这话后,安平王便匆匆返回邸内。至于一些到来的宾客,则就心慌尴尬起来,自然没有心情再留此宴饮,但见金吾卫一副油盐不进的严肃态度,想走怕也走不了。

不说王邸中的群众惊疑,在金吾卫街徒们入坊驻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坊外又有一队甲兵策马而入。而这时候,一直临窗观望的田少安也拍窗下令道:“做事了,早去早了,黎明还能赶个晚睡。”

再次入坊的便是内卫精卒,田少安等留守民宅者早已整装停当,并在坊门汇合,彼此资讯稍作交流之后,他便上马率众直赴临淄王邸门前,向着在守的金吾卫军众亮明符令:“内卫做事,尔等金吾卫徒且作旁观!”

一波又一波的人马到来,哪怕再迟钝、再乐观的人也已经预感大事不妙,特别新赶来的内卫乃是圣人亲军,凡所出动必然意义重大。

面对邸内群众惊惧不已的眼神,田少安也不负众望的开口说道:“入夜暴徒叩扰北内宫防,俱遭俘获。贼首供言所受临淄王乱命,王邸宴聚众,其徒则夜袭皇城,欲谋凶祸。某等内卫职在宿卫,请临淄王出堂验问!”

“大王竟涉谋反……”

听到田少安这么说,在场众人无不惊呼出声、或是难以置信,又或心忧自身,下意识的不愿相信。

一直处在宾客当中的崔湜眼见两路人马先后到来,心中已经猜到凡所谋计应该已经败露,一时间也是面如死灰,但在听到田少安这番喊话后,他的脸色却又骤作大变,继而便昂首大笑起来。

待将众人视线吸引过来,崔湜才越众而出,大声说道:“谋逆之罪,何其重大!大王禄邑恒享,岂敢作此阴谋……恰今大王外出访故、并不在邸,或有违禁锢之令,但也不可诬称谋反!将军审断有误,不辨真伪,便胆敢登门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