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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倘若是陈祖或陈才二人的决断,马盖倒并不担心什么,他唯一忌惮的,是黑虎贼的首领周虎,毕竟对于此人,无论是他还是县令刘毗,都琢磨不透。

在深深看了一眼陈才后,马盖抬手拍了拍石原抓着陈才衣襟的那只手,吩咐道:“石原,跟我过来。”

石原会意,松开了陈才,跟着马盖走到了一旁的角落。

此时,马盖瞥了一眼远处那个正有恃无恐整理衣衫的陈才,思忖着该如何劝告石原,却不曾想石原却率先开口道:“县尉,如我所料,黑虎义舍果然与黑虎贼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不如拿下这个陈祖,严加拷问……”

听到这话,马盖看了一眼石原,摇摇头说道:“这陈才是否是黑虎贼,暂且不论,你要知道,他在城南乃至整个城内名声不小,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你将他拿下,后患无穷。……你别忘了,他是黑虎义舍的管事,这几个月来,城内有多少人受过黑虎义舍的恩惠?倘若你将他拿下,黑虎义舍必然会立刻将这件事传得全城皆知,到时候,那些受到义舍恩惠的县人,都会跟着他们前来声讨你,声讨县衙,到时候就麻烦了……”

“可是……有证据可以证明牢内那人与黑虎贼有关,且这陈财方才也承认……”石原皱着眉头辩解。

然而,他的声音也轻了不少,显然他也觉得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让前来声讨的人买账。

咬了咬牙,他颇感郁闷地说道:“难道就只能放人?”

放人!

马盖当然想这么说。

一般人或许不知,但他还能不清楚么?

他昆阳,早就落入了黑虎贼的魔爪,不止是他,就连县令刘毗都屈服了。

或许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那位刘县令可能还未抗拒一下,但像眼前这件小事,那位刘县令是不会冒险与那周虎对着干的。

看看那则‘王氏女’的谣言,刘毗很清楚是谁在造谣,可他敢去抓人么?这位县令大人宁可被其凶悍的夫人误解,每晚睡在书房里,都不敢去抓造谣的人,唯恐真的抓到造谣者。

当然了,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却不能直白地告诉石原。

“且先听刘公发落吧。”马盖故作严肃地说道。

听到这话,石原便不在说话。

暂时安抚罢石原,马盖立刻亲自向刘毗禀告此事。

在得知事情经过后,刘毗恨地不得了。

要说刘毗,他对石原可没有太多的欣赏,可曾有几分欣赏,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黑虎贼的首领周虎达成了一些默契。

比如周虎承诺不会在昆阳滥杀无辜,甚至于会尽量减少杀人,虽然此前刘毗对于一名山贼的承诺并不是很相信,但几个月下来,他惊讶地发现对方确实做到了。

你看如今的昆阳县,风平浪静。

县内的乡村,哪怕是曾经的贫穷村落,最近也莫名其妙地有钱了,那些钱从哪里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乡村的治安大好。

没有山贼动不动就抢掠村庄,也不会走在荒野动不动就看到一具尸体,甚至于,连流寇作案都不必他县衙出面。

而在县城里,过去那些令人恼恨的地痞无赖,还有游手好闲之徒,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了。

这些人去了哪里,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昆阳县城的治安也是一片大好,甚至于,他城内还与好心人开设了一间义舍,无偿向穷苦人家提供免费的食物。

曾经生活窘迫、活不下去的人,渐渐变少了,这些人吃饱喝足,自然就不会再谩骂官府,而这,无疑也是政绩。

虽然刘毗很清楚这种改变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并不想去关注。

只要那些黑虎贼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危及到他身为县令的名誉、政绩,随便他们去。

可就在这个档口,偏偏就有他县衙的捕头吃饱了撑着,抓了黑虎贼的人……

“你惹出来的事!”刘毗愤恨地对马盖说道。

听到这话,马盖暗自苦笑。

也是,当初若不是他挽留了石原,哪有今日的节外生枝呢?

只能说,当初的他没有想到黑虎贼居然还能卷土重来,也没有想到,现如今的他会渐渐屈从于那股山贼。

但此事后悔,显然已经晚了。

在一番合计后,刘毗沉着脸说道:“人,可以放,一个小卒子罢了,无关痛痒。值得琢磨的,是那周虎授意此举的用意。不惜暴露义舍来救一个小卒子?哼!我怀疑,他是想借机看看黑虎义舍在县城内的民望,看看民意是否能令我县衙屈服,甚至,他可能还有别的打算……总之这件事后,你去见那周虎,问个究竟。……县衙可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能允许他干涉县衙,否则你我皆成木偶,任其摆布!”

『难道现在就不是么?』

马盖瞥了一眼刘毗,心下暗暗嘀咕。

当日,鉴于陈才的诉讼,县令刘毗于前衙开堂庭审。

堂审期间,刘毗命人提来了关押在监牢内的丁冲。

丁冲看到站在旁听区的陈才,那心中自然就更有底气了,原本就没有招认的他,矢口否认黑虎贼的身份。

最终,刘毗以证据不足为由,宣布将丁冲当场释放。

看着丁冲得意洋洋的模样,石原恨地牙痒痒,待陈才准备带着丁冲离开时,他凑上前去警告道:“县令只是判‘证据不足’,并不意味你洗脱了嫌疑,倘若事关黑虎贼的事,我随时会去找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城内。”

面对石原的威胁,丁冲与几名同伴对视一眼,笑笑说道:“当然,到时候我定然会尽心尽力协助石捕头……哦,至于在哪能找到我,石捕头知道的。”

“……”

石原闻言大怒,但终究按捺下来,没有当场发作。

事后,陈才带着丁冲回到黑虎义舍,向赵虞禀报。

在当面向赵虞禀告了此行的经过后,他笑着说道:“我当时已做好被抓到牢内的准备,没想到马盖及时出面,坏了首领的计划……”

“没什么。”

赵虞无所谓笑道:“借机测试义舍民望这种事,有则有,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只要这间义舍能继续经营下去,这间义舍在城内的名望必然是越来越高,到时候就算没有刘、马二人帮衬,县衙也不敢轻易动你们。”

陈才点了点头,旋即忧虑道:“不过此事之后,相信县里会传出一些对我义舍不利的传言……”

“疑似黑虎贼?对吧?”

赵虞笑着接了下去,旋即摇摇头说道:“不要紧,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疑似始终只是疑似,至于义舍是否会因此变得惹眼……抛个挡箭牌出来不就完了?”

说着,他抬手将桌上一叠纸推向陈才。

这可不是一般的纸,而是一份份签名画押的认罪书,或者说得好听点,投名状。

“这是……”

陈才低头看了几眼,略一思量,便想到了这些投名状的来历。

去年,当章靖带领三县官兵讨伐黑虎寨的时候,赵虞为了传递消息给马盖,双方交换了一些俘虏。

在释放那些官兵俘虏前,黑虎寨要求其中大部分官兵都签下了愿意作为黑虎寨内应的认罪书。

“没想到这些东西还留着。”陈才惊讶地说道。

赵虞笑了笑,说道:“郭达大哥的性格,你还不知?只要是有用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丢?”

“也对。”陈才失笑地点点头,拿起一份投名状看了几眼,但旋即便皱着了眉头,带着几分担忧说道:“不过,这些东西还管用么?”

赵虞淡淡说道:“上面这些人,既然当初会屈服,那么现如今,也强硬不到哪里去,你们暂时就以他们为目标,逐个寻找,逐个令其就范。……唔,考虑到这些人是用来给义舍当挡箭牌的,也不必弄得过于隐蔽,这样,就以‘兄弟会’的名义去招揽他们,至于宗旨,大概就是互帮互助,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之类的,这个你自己去想。对了,期间你也可以吸收一些平民……你不是说义舍这边总有人找你,希望你能推荐他们一份差事么?兄弟会不参与山寨的事,仅设立于县城,招揽那些平民也不算逼良为娼,你组织好他们,替他们找一份能过活的差事,日后他们反过来会成为我等的掩护。就像义舍一样,县衙要动你们,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明白了。”陈才恍然地点点头。

正如赵虞所言,自从他给严宽等颇为正直的游侠推荐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后,之后便源源不断有人找他。

其中一些不安分的家伙,丁冲引荐他们去了山寨那边,但对于一些拖家带口的寻常百姓,那陈才与丁冲就只能将其拒之门外了,总不能把这些拖家带口的平民都介绍到山寨去吧?一来对方未必敢去,二来,这些人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如今,倒是有去处可以安顿那些普通民众了。

看着陈才离去的背影,赵虞敲击着面前的桌案,若有所思。

他黑虎众想要在昆阳安稳地立足,那就必须掌控整个县,可始终藏在幕后,又怎么可能掌握整个县呢?

倘若说黑虎义舍只是赵虞的一次尝试,那么他今日提出的兄弟会,就意味着他将真正开始对昆阳县的渗透。

只要他日兄弟会掌握了民意,那他黑虎寨自然而然便能站立更稳。

到时候,架空县衙或许也只是他的一个念头而已。

至于那个石原……

赵虞并不是很担心。

因为一段时间之后那石原就会发现,整个昆阳上下都是与黑虎寨有关的人……

到时候,他抓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