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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虎愣了愣,旋即从一旁的布囊里又摸出一个饭团,一边啃着一边随口说道:“从应山向北绕?那可得绕好大一大段路啊……还不如走下蔡呢,虽然路程一样远,但好歹没有秦军堵着。”

“是啊。”华虎点了点头附和道。

的确,向北绕过应山,即到了韩国境内的汝水下游,短距离内根本没有办法绕到白起军背后,因为有一道建造于群山之间的楚方城挡着,步卒倒还能跋山涉水,渡过丹水、越过楚方城,可骑兵却办不到。

因此,只能继续往西,从析北一带转过来。

但问题是,析北县至宛城一带,眼下驻扎有司马错的军队,他方城骑兵如何突破那六万秦军的防线?

就像蒙虎所说的,走这条路还不如走下蔡,从下蔡那边向南绕,虽然路程差不多,但沿途至少不至于遇到大股军队。

忽然,蒙虎好似想到了什么,说道:“话说,穆武那小子不是在下蔡一带么?”

听闻此言,华虎点点头说道:“今日黄昏后,阿仲就已经派骑兵通知穆武了,叫穆武从下蔡绕到白起军背后,不过仔细算算,算上送讯的时间,再算上穆武行军的时间,恐怕需要十几日……”

“呵。”

蒙虎闻言轻笑道:“照秦军今日攻城的势头,等到穆武那小子率领骑兵赶到,恐怕秦军早就全死光了,还要他干嘛?”

“……”华虎默然地点了点头。

的确,这也正是蒙仲并未另派骑兵协助穆武的原因。

二人这边正聊着,忽然远处的关墙上有魏卒惊呼道:“敌袭!敌袭!秦军攻关了!”

听闻此言,原本脸上还挂着几丝笑容的华虎,顿时面色一正,几步走到关墙旁,然而关外漆黑一片,他却看不到什么异动。

见此,他伸出右手催促道:“火把。”

他身后的近卫立刻将火把递给华虎,只见华虎接过火把,朝外照了照,旋即见效果不佳,干脆就将火把丢了出去。

而此时,不远处的关壁上,亦有十几名魏卒将一支支火把丢向关外。

只见这些火把旋转着掉落在关外的地面上,照亮了正偷偷摸摸朝着关墙这些移动的秦卒们。

见此,华虎沉声喝道:“秦军攻关了,立刻做好应战的准备。”说着,他回身踹了一脚还蹲在火盆旁的蒙虎,催促道:“阿虎,我回我的防区了……你他娘的别吃了。”

看着华虎带着几名近卫快步离去,蒙虎三下两下将手中饭团剩余的部分塞到嘴里,就着水囊里的水大口咽下。

“这帮秦人,真的是一刻都不消停。”

长长吐了口气,蒙虎站起身来,伸手接过身边一名近卫递过来的长戈。

只见他重重一顿长戈,沉声喝道:“没什么好说的,秦人来多少,就杀多少!……明白了么?”

“明白!”

附近的魏卒齐声喝道,立刻进入接战状态。

仅片刻工夫,阳关各段关墙便再次响起了震天般的喊杀声,这些喊杀声,惊动了关楼处的蒙仲、蒙遂与翟章。

蒙遂立刻就告辞返回了自己的防区,只留下蒙仲与翟章站在关楼,眺望关外那片黑漆漆的夜空。

从今日凌晨到此时此刻,秦军总共对阳关发动了十几波攻势,秦魏两军交战时间长达七个时辰,秦军的战损保守估计接近万人,而阳关一方,魏军的损失亦在六千往上。

没有任何奇谋、计策,纯粹就是攻城战,七个时辰秦魏两军总共付出了约一万六千人的伤亡。

别看这个兵力损失不如伊阙之战的那一晚,要知道那一晚魏军之所以有十万士卒死走逃亡,那是因为秦军占尽了先机,一下子就把魏军打懵了,以至于魏军根本没能来得及阻止有效的反击,等到公孙喜好不容易聚集了一些兵力时,占尽先机的秦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发动了总攻,魏军故而惨败。

但今日不同,今日的攻城战,秦魏两军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别看阳关的魏军有整整十几万,反超了白起的六万军队,可碍于地形限制的关系,秦魏两军都只能在同一时间派出最多一万人的军队而已,兵力上的多寡,并不能给魏军带来多少优势。

至少不能决定胜败,毕竟这场仗打到现在,白起已经根本不去考虑胜负的问题了,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使秦魏两军彼此都出现最大程度的减员,在平日毫无意义的消耗战,放在此刻秦军极度欠缺粮草的情况下,却不失是另外一种“止损”的办法。

然而司马靳并不能理解,当他秦军再一次于夜里向阳关展开强攻时,他难以理解地问白起道:“白帅,虽然您一直说,强攻阳关其实是为了止损,但在下实在不明白……单单至今为止,仅一日工夫,我军便已损失了约一万名士卒,然而您丝毫不肯放松对阳关的攻势,照这样打下去,等不到四五日后我军粮草耗尽,我六万大军恐怕就会全部战死于这座阳关,这算什么止损?”

白起闻言微笑着说道:“是故我说你眼界太小,你只看到我军与阳关的交战,却看不到你祖父司马国尉的军队,看不到韩国的军队……”

司马靳摇了摇头:“在下不明白。”

见此,白起教导司马靳道:“首先,你得弄明白几件事,然后其余的一切便迎刃而解。比如说,翟章的到来,对这场仗的局势有何改变?……你觉得翟章率援军抵达阳关,仅仅只是帮助阳关击退了我军?不!翟章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我了解蒙仲,他是绝对不会放弃乘胜追击的!一旦击溃我白起的军队后,他会立刻出兵,进占宛城,继而率军截断国尉的归路,联合暴鸢麾下的韩军,对国尉展开前后夹击……别看那厮乍一看似乎挺好相与,可对于敌人,他从来不惜赶尽杀绝……”

司马靳眨了眨眼睛:“在下没见过那蒙仲……”

“日后你总会见到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微微一笑,白起继续说道:“总之,翟章不是无缘无故率军到阳关的,相比较翟章主动率领援军支援阳关,其实我更倾向于是蒙仲请来了翟章,目的就是为了一举击败你祖父司马国尉与我白起两支军队……”

说到这里,白起忽然一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以当时的情况而言,蒙仲那厮何来的自信想击溃我军?那时仅司马错与我,便有十几万军队,再加上昭雎的近十万楚军,我秦楚联军多达二十几万人,纵使是翟章率军抵达阳关,我方亦不惧,按理来说,以蒙仲的性格,不至于如此狂妄……话说回来,那翟章几时率军抵达阳关的?……魏军前年在伊阙损失了十万军队,兵力情况并不宽裕,若我是翟章,按理来说先得观望一阵,看看秦楚联军到底先打韩国,还是继续强攻阳关……而那翟章却果断率军支援蒙仲,虽然这也可以理解,比如他不希望蒙仲的军队损失太大,可韩国那边呢?翟章就有这般底气?当时攻打韩国的昭雎,怎么说也有近十万军队……不太对劲。倘若当真是蒙仲说服了翟章,叫翟章率军支援阳关,那肯定就是为了一举击溃司马错与我的军队,但他哪里来的自信?』

皱了皱眉,白起若有所思地看向阳关的关楼,喃喃自语道:“除非他提前料到昭雎会撤兵……”

“白帅?您说什么?”司马靳没有听清,好奇问道。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白起面色在火把下显得有些难看,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没什么。继续方才的话……倘若我军还有足够的粮草,我绝不会令士卒猛攻阳关,我会慢慢跟蒙仲较量,但很可惜,我军只有四五日的粮草,倘若不寻求变通,四五日之后,便是我六万秦军溃败之时。介时,非但我军保不住,国尉麾下的六万军队也同样保不住。到那时,魏韩两军便会乘胜追击,大举追杀我军……而眼下,你觉得我下令强攻阳关、故意叫士卒们送死很是残忍,但只有这样,才能让魏军元气大伤,对后续是否继续进攻国尉的军队抱以犹豫。而倘若魏军放弃了追击,纵使暴鸢率领韩军追击国尉亦无济于事,如此一来,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在国尉与我十几万军队面临全军覆没之险的情况下,牺牲一军,保全另外一军,这便是我所说的止损。”

听到白起这一番话,司马靳恍然大悟。

正如白起所言,他只着眼于眼前这个战场,却没有考虑到这个大局,在宛城粮仓遭遇偷袭的情况下,他祖父司马错麾下的军队也同样面临着缺粮的处境,而这,就给了魏韩联军联合追击他十几万秦军的机会。

而白起此刻正在做的,即是让一部分注定要死在这片宛方之地的秦卒,先给魏军造成重创,迫使魏军放弃后续对他秦军的追杀,因此从大局来看,毋庸置疑白起的决定是最明智、最理智的。

虽然很残酷。

“在下受教了。”

司马靳心悦诚服地抱了抱拳,双目中满是对白起的崇拜。

但此时白起却顾不得去关注司马靳,他正在继续琢磨着他方才思忖的那件事。

即,那蒙仲为何能提前料到昭雎撤兵?!

难道说那蒙仲作为道家弟子,学于天地,掐指能算?

相比较这个可笑的猜测,白起更倾向于另外一个推断:前一阵子在楚国国内引发叛乱的叛将庄蹻,其暗通……不!勾结蒙仲!

可庄蹻乃是地道的楚人,而蒙仲乃是宋人,怎么莫名其妙就凑到一起了呢?

『……必然有人从中牵线搭桥。』

想到这里,白起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名字。

庄辛!

旋即,他紧接着想起了去年入冬时庄辛曾代楚王犒赏军队这件事……

想着想着,白起的脸上逐渐露出了几许嘲讽的冷笑。

“呵,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