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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劲弩激射带出的破空声接连响起,接着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丁顺气急败坏地踉跄跑进院子。大声道:“大人,东厂向咱们动手了!外面围了上千号东厂番子,一副格杀勿论的架势。”

秦堪悚然一惊,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杜嫣惊骇地听着院外的喊杀和惨叫声,俏脸一白,接着又不知哪来的勇气,劈手夺过丁顺手里的刀,朝院内大喊了一声:“师叔!”,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秦府正门冲去。

叶近泉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又如狂风般呼啸而过,也不见腿脚有什么动作,人已立在秦府正门外。

心情沉重惊惧的秦堪此刻也不得不瞠目结舌。

这……还是那个经常被杜嫣一掌拍得脸着地的不靠谱高手吗?

……****

锦衣卫内城千户所的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千户所内留守的百余名校尉被下手狠辣的东厂番子一个个劈翻。

这一次不是厂卫斗殴,而是真正的厮杀,番子们出手毫无顾忌,刀刀致命。

千户所的火越烧越大,校尉们的惨叫声越来越稀疏。

……

李二带着丁顺的妻小和金柳躲在一座低矮且简陋的民宅里,宅子很小,原本是一名校尉的家,当上千名番子冲进千户所劈翻了无数校尉时,李二和几名百户趁乱厮杀出来,接了丁顺的妻小和金柳,躲在这个校尉的家里暂避。

丁顺的妻子抱着稚儿,和金柳瑟缩在宅子的角落,神情分外惊惧。

李二扒在门边,支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今晚将是一场乱战,不论东厂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不论明日内阁将收到多少御史言官的参劾,总之今晚却是锦衣卫的噩梦,王岳似乎豁出去了,非要置秦堪和丁顺这群死忠手下于死地。

“那个……李大人。”角落里,金柳怯怯地开口。

李二神情一凝,急忙恭敬地朝金柳点头:“金姑娘有话请讲。”

身为内城的副千户,秦堪和金柳的事李二自然早已知道,不过他也谨记着没有点破秦堪的身份,神情态度却恭敬之极,这段日子整个内城千户所里的人都对金柳非常恭敬,令金柳颇感不自在。

金柳不自然地拂了拂发鬓,道:“李大人。是有反贼攻进京师了吗?”

李二失笑道:“京师乃我大明皇城,怎么可能被反贼攻入?要对付咱们的,是东厂的人。”

“东厂怎么会……”金柳只是民间女子,对朝堂和厂卫之间的矛盾一无所知,不过她也明白此刻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遂道:“民女多谢李大人危难时带我和丁夫人家小出来避难,不过……民女只是京师寻常女子。东厂想必不会乱杀人的,不如让民女出去帮你们看看风声怎样?而且,而且我也很担心秦堪他……”

李二苦笑不已。这位姑娘委实太谦虚了,寻常女子?锦衣卫同知大人的红颜知己能算寻常女子吗?自己为何连千户所都扔下不管,先把她从丁府接出来?她若落在东厂的人手里。秦大人那里可就真的要命了。

拱了拱手,李二异常客气道:“怎敢劳动金姑娘,外面很乱,姑娘万万不可出门,东厂那帮杀才可不管你是不是无辜,此时他们已杀红了眼,若被他们瞧见,绝无好下场。”

金柳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担忧道:“可是秦堪他……他……”

李二笑道:“秦大人那里不用担心,丁顺那杀才正领着弟兄们团团护着他呢。谁敢对大人不利,一排劲弩射去,穿他个透心凉……”

金柳闻言惊愕地睁大了眼,然后美眸快速眨动几下,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方才小心翼翼道:“李大人,您刚才说……秦大人?‘大人’?”

李二背脊顿时冒了一层白毛汗,神情异常懊恼,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金柳语气有些颤抖:“李大人,方才民女……没听错吧?”

李二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金姑娘没听错。是我说错了,哪里来的什么秦大人……”

苍白无力的胡说八道连说服自己都不可能,哪里骗得过金柳?

金柳不说话了,却只死死盯着李二。

宅子另一个角落,丁顺的妻子忍不住叹道:“李二,你这管不住嘴的杀头货,看你丁大哥回来不拿大嘴巴子抽死你,说吧,嘴都漏了现在还收得回去么?”

李二苦笑数声,长叹道:“这下我可真真该死了,唉。金姑娘,其实秦大人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你们那日相遇,实是一场误会,秦大人并非丁府仆人,至于他穿那身家仆衣裳乃事出有因,秦大人曾与你说过一次实话,奈何你根本不信,这事就只好这么拖下来……”

金柳脸色有些苍白,紧紧攥着秀气的小拳头,娇弱的身躯不知不觉轻轻颤抖着。

“李大人,秦堪他……不是仆人?”

这时丁夫人轻轻一叹道:“妹妹,秦大人乃人中龙凤,怎么可能是仆人?我丁府哪请得了秦大人这般尊贵的仆人?我家那口子能有今日的风光地位,全因沾了秦大人的光,你住我府中,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实情,可我家老爷拦着不让我说……”

“他……官居何职?”

李二一脸敬意地道:“秦大人官封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阶,正是京师里风头无两的显赫人物,与当今天子亲如兄弟,朝中文武百官人皆瞩目,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金柳怔怔半晌,俏目中不知何时泪光盈盈。

丁夫人仍喋喋劝道:“妹妹你也莫怪秦大人瞒你,当初本是一场误会,可秦大人解释了你又不信,实在无从再辩,不过妹妹从此可算否极泰来了,秦大人如此人物,将来封王列侯亦指日可待,妹妹的身份以后贵不可言,未来说不定也能封个一品二品的诰命,那可真是咱们妇道人家十辈子修都修不来的福分……”

丁夫人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帮秦堪解释着,金柳却怔怔地一动不动,美眸里的泪珠儿如断线的珍珠似的一颗颗落了下来。

李二见金柳哭成了泪人儿,不由着了慌,急忙也配合着丁夫人道:“金姑娘莫怪秦大人,全赖我这张臭嘴,秦大人真不是存心瞒你,总想着寻个恰当的时机与你细说分明,但谁曾想出了眼下这档子烂事……话说金姑娘委实是个有福气的,秦大人才只二十来岁便已官居三品,未来封侯封王也不是难事,再说秦大人可不止官运亨通,文才也是绝佳的,以前我在南京时便听许多人传唱什么‘人生若只如’什么的,还有京师里广为人知的《菜根谭》,都是秦大人所作,呵呵,我是个粗人,不大懂这些,一句整话也说不全,总之,金姑娘与秦大人极其相配……”

金柳回过神,布满泪痕的俏脸愈发惊愕:“你说的是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和名闻天下的《菜根谭》?这些……都是秦堪所作?”

李二和丁夫人急忙点头。

金柳失神般喃喃道:“一直以为同名同姓,没想到真是他……”

回忆如开了闸的洪水,顷刻涌入脑海中。

金柳忽然想起当年绍兴的颦翠馆里,那个洒满残红的黄昏,那个长衫青衣的清瘦男子,被一群同窗好友簇拥着登上她的小阁,静静地看她纤指抚弄琴弦,静静地聆听着仿似山林清泉般轻灵的琴音,不时抬头看看她,然后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比天空更干净的笑容。

那个安静时如无波平湖的儒雅男子,那个谈起天下家国如烈火焚原的激昂男子,那个同窗无数恭维声里仅只露出一抹平淡笑容的腼腆男子……

金柳的眼泪不可抑止地越流越多。

仅仅两年,沧海已变桑田,大浪淘沙,淘不了世间的真英雄,秦堪,你终于在这世上崭露头角了,当初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如今你可在一步步走近它?

神情若有所觉,金柳忽然一惊:“今晚东厂这般动作,莫非……”

李二苦笑道:“不瞒金姑娘,东厂此次全是冲着秦大人来的,今晚这一关可不好过,那些阉奴走狗们可是摆出了要他命的架势呀……”

内城千户所方向一片红云如血,火光映红了夜空,隐隐似乎能听到那凄厉的一声声惨叫。

金柳泪痕未干,却咬了咬牙,娇弱的身躯仿佛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勇气。

扭头看着李二,金柳的语气无比坚决:“李大人,我要去找他!”

李二面容一苦,急道:“姑奶奶哎,外面这么乱……”

金柳打断了他的话,俏脸布满了舍身赴死的决然:“我知道他此刻已陷四面楚歌,但我不能弃他,就算他的结局注定是乌江边的楚霸王,我也要做那在他身前自刎以激其志的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