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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秦堪进辽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堂审案,辽阳知府衙门内,当着本地乡绅和百姓的面,锦衣校尉将收集起来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摆在公堂上,李杲任良等人跪在堂中,似乎连辩解都没了力气,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瘫软在地。

秦堪没打算跟他们讲什么莫名其妙的仁慈,这些人多年来犯下的罪案太多,仅杀民冒功一事,有证可查的便有数千人,为了他们自己的官位,数千个无辜百姓在他们的指令下就这样被一刀砍了,人命在他们眼中形同猪狗,抛去其他欺男霸女,圈地夺田,欺上瞒下的罪状不提,仅只冒功一项,足以让他们死一百次了。

审理很顺利,堂中原辽东都司诸官诸将几乎没做任何辩解,垂头认了罪。

签供画押之后,一支批箭扔下了公堂,原辽东都司一应犯官罪将三十余人,一律明日法场问斩。

第二日,辽阳城内人山人海,城内城外的乡绅百姓们纷纷进城,聚集在城东法场边。

午时三刻,鼓声擂响,刽子手朝钢刀上喷了一口烈酒,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三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法场弥漫一股欲呕的血腥气的同时,无数百姓忽然失声痛哭,面朝知府衙门方向虔诚跪拜磕头。

知府衙门里,秦堪独自站在内堂的院落中,静静着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往南飞。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吕志隆,想起了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了功过难评的宣府参将李崇,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边镇现状,一句句震聋发聩的言语至今仿佛还在他耳边嗡嗡回响。

秦堪很想再去一次崇明岛,去吕志隆墓前拜一拜,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当初在他墓碑前发下的誓愿,自己一直未曾忘记,并且,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它。

今日辽阳斩下的三十多颗首级,便是一个开始。

改变一个时代何其艰难,一路永远不可能和风细雨,那么,便从血腥杀戮中证道吧。

李杲死了,死不足惜,他的死并未在秦堪心中泛起丝毫涟漪,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辽东都司上下数十个官位,麾下六个卫所的将领,无疑要全部换掉一批,趁着杀李杲立威的时机,大刀阔斧对辽东来一次大换血,正其时也。

问题是,如何梳理这千疮百孔的辽东呢?秦堪迟早要回京的,辽东下一任的总兵官交给谁才合适?若换上一个心性恶毒的人上来,没过几年又将辽东弄得民怨沸腾,那么自己这一次清洗辽东有何意义?终究为了他人的富贵做了嫁衣。

总兵官的人选是个大问题啊。

院子不远处,叶近泉精赤着上身,举着一块石磨,偌大的石磨在他手里轻若无物,随着他的意志在手上翻腾。

秦堪心中一动,走到叶近泉面前问道:“师叔,你随张宗师学艺几年?”

提起张松溪,叶近泉急忙停了下来,神色恭敬地往南面一抱拳,这才道:“十来年了。”

秦堪若有深意问道:“除了跟随张宗师学艺,你的人生应该还有别的经历吧?”

叶近泉抿唇,脸色有些难了。

秦堪自顾道:“一代宗师大侠的入门弟子,竟混到沦为流民,被我从流民营里选出来当店伙计,与张永对打的时候分明手下留情,故作不敌,我家夫人三番五次试探你,你也非常配合,每次被她一巴掌狠狠拍到地上也不生气,东厂番子围攻我家时才显露出了真正的身手,后来主动请缨为我练新兵,军伍战阵无一不通,分明有将帅之才,随我出京巡视辽东,一路安营扎营,布置探子,安排粮草更是行家……”

叶近泉神色越发难了。

秦堪却丝毫不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师叔,令师与我岳母有师徒之实,传延两代也是难得的缘分,你已没有家人,这世上唯一可称作‘家’的地方,就是秦府,可称作你家人的人,只有我和我夫人,师叔就不打算跟家人说几句实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