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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的笑容……实在很不正常啊,那么的寒气森森,像两只刚捉到老鼠又放掉的猫,目光充满了戏谑和嘲弄。

他们在京师时也是这么笑的吗?太不真诚了……

清风徐来。吹拂起朱厚照鬓边的黑发,朱厚照闭上眼,张开双手感受着这一缕凉爽的清风,深吸一口气,笑道:“果然是江山如画。真正踏上江山里的每一寸土地,朕才能感受到,这座江山是实实在在属于朕的,包括这座天柱山……”

秦堪笑道:“陛下是天下共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陛下的江山,真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宋易恩陪笑道:“陛下,这天柱山可是大有来历的,臣之所以斗胆请陛下来此狩猎,实是因为这天柱山与陛下的身份相得益彰……”

朱厚照挑了挑眉:“哦?这天柱山还有什么说法?”

宋易恩捋了捋青须,笑道:“天柱山高耸挺立,如巨柱擎天,故有‘天柱’之名,诗仙李白曾有诗云‘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气,清晏皖公山,巉绝称人意’,唐朝白乐天亦有诗云‘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古来无数迁客骚人,皆惊叹于天柱山的雄奇幽秀,是为江南第一山,臣之所以说天柱山与陛下的身份相衬,是因为汉武帝南巡至此,在此山设台祭岳,并封此山为‘南岳’,这个南岳的称呼直到隋唐时,才改到了湖广衡山,于是后来天柱山一直被民间称为‘万岁山’,臣愿陛下与此山同寿。”

到底是读书人,这番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力度恰到好处,朱厚照果然被拍得眉开眼笑,眼睛都乐得眯成了一条缝。

“‘万岁山’?哈哈,好!朕是万岁,它也是万岁,宋卿没说错,此山与朕的身份正是相得益彰呀,不过既然朕是皇帝,倒是想给这座山再赐一个名字……”

宋易恩赶忙问道:“此山能得陛下赐名,正是它的千古荣幸,不知陛下欲赐何名?”

朱厚照的笑容又变得有些森然了:“朕给它赐名为……‘除奸山’,宋卿以为如何?”

宋易恩浑身一颤,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猛然抬头惊恐地看着朱厚照,眼中充满了绝望。

秦堪向前走了一步,笑着打起了圆场:“朱宸濠谋逆,陛下与朱宸濠马上要在安庆决战,堂堂威武王师诛除叛逆,可不正应了‘除奸’二字么?陛下这名字赐得好,正是平定叛逆的好彩头,臣深以为然。”

朱厚照朝秦堪瞟了一眼,笑道:“还是秦堪深知朕心呀。”

宋易恩虚脱般松了口气,擦了擦脸颊上如雨般的冷汗,强自堆起笑脸道:“除奸山,果然是好名字,陛下平定叛逆即在眼前。臣为陛下贺。”

朱厚照点了点头,若有深意地道:“天不藏奸,天不容奸,朕的朗朗乾坤下,魑魅魍魉能躲到何时?终究都要被朕除掉的。”

宋易恩再次呆住。冷汗又刷刷地往外冒。

朱厚照嘿嘿笑了两声,表情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去。

宋易恩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左右思量之后,才犹豫着判断刚才朱厚照这句话实乃无心之语,然后才失魂落魄地跟在朱厚照身后继续走。

一行人走得静默无声。寂静中只听得到山中鸟叫虫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已是天柱山山腰处,柳暗花明般出现了一小块平地,平地四周怪石嶙峋,青草葱葱。

朱厚照和秦堪并排走着,抬眼看到前方那块平地。二人不着痕迹地互视了一眼。

应该是这里了,既有怪石隐藏身形,又有平地可肆意厮杀,进可刺王杀驾,一击竞功,退可遁入深山,不留行藏。这里天生便是刺杀的绝好场地。

队伍中的气氛徒然变得诡异。朱厚照和秦堪的脚步愈发放慢,随行侍卫们的身躯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两名侍卫脚步慢下来,有意无意地将宋易恩夹在中间。

杀机,像一团充满了血腥味的空气,渐渐弥漫在队伍中间。

宋易恩的脸色愈发苍白了,脚步踉跄,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打着摆子,嘴唇抖抖索索如同中了风的病人。

秦堪双手交叉环臂抱在胸前,不经意般打出一个非常隐晦的手势。

脚步再慢。终究还是要走到终点的。

朱厚照和秦堪二人离平地只有数十步之遥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无数钢刀出鞘的声音。

二人愕然回头,却见宋易恩浑身抖若筛糠跪在山径中间,侍卫们则神情紧张地将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看到侍卫们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一瞬间,宋易恩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惨然笑了一声,宋易恩以头触地泣道:“罪臣宋易恩辜负圣意,辜负皇恩,求陛下赐死之前,罪臣斗胆请陛下速速下山回营!”

朱厚照和秦堪惊异地互视一眼,朱厚照的表情变得有些感慨,语气分外淡漠无情。

“宋易恩,你为何不让朕走完这剩下的数十步?”

宋易恩浑身一颤,惨笑道:“原来陛下早已有所布置,罪臣的提醒不过多此一举,罪臣无话可说,只求一死。”

秦堪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冷冷道:“宋易恩,告诉我,你为何突然决定悬崖勒马?”

宋易恩泣道:“罪臣寒窗苦读十数载,每日里读的书皆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罪臣做官之后收贿索贿,也干过欺压百姓,占田霸女之类昧良心的事,但是要我弑君……罪臣真的做不出,哪怕九族皆死于朱宸濠刀下,臣也做不出来!”

秦堪森然道:“你以为这个时候出声提醒,就能保住性命了吗?”

宋易恩绝望地笑道:“罪臣自被朱宸濠胁迫那一天起,便已断了生念,罪臣自知万无幸理,刚才出声提醒,罪臣只不过想在临死前,尽我最后一份忠君之心,以偿我十数载苦读的圣贤书而已。”

朱厚照怒道:“你将朕诱骗至绝死之地,还有脸跟朕说什么忠君之心?宋易恩,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罪臣罪该万死,静等陛下发落。”

秦堪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那块四周怪石嶙峋的平地。

忠与奸,正如算计与被算计,很多时候都是突然换了位置。

世上的人心不论黑白,剖开来一样的鲜血淋漓。

伸手入怀,秦堪从怀里掏出一支袖珍精致的响箭,火折子点燃了引线,猛地往天上一抛。

凄厉的尖啸在上空炸开,烟花转瞬即逝,杀意如同浓雾般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