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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谢衡之换上了寝衣,朝床榻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可每一步靠近,都有一股凌人气势在逼近。

亦泠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立即往床角缩过去——

诶?又能动了?

她懵了一瞬,立刻撑着双臂坐了起来。

“醒了?”

谢衡之听到动静,一面说着,一面掀开了帘帐,“大夫说你只是身体亏虚,多歇息便好了。”

没了朦胧的帘帐,他的轮廓变得清晰利落。

如玉的脸庞,星目熠熠,嘴角似乎总是浅浅勾着,似乎在笑,笑意却永远不达眼底。

亦泠继续往角落蜷缩,手指紧紧揪着被褥,满眼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谢衡之根本没在意亦泠的神情。

他似是累了,脸上带着几分倦意,顺势坐到了床沿。

属于谢衡之的气息与体温顺着被褥蔓延向亦泠。

不屈于反贼。

自刎。

想到亦昀的说辞,此刻的亦泠扭头看着谢衡之,耳边仿佛有千万道声音在叫嚣着让她手刃仇人。

在这间屋子里,她若想要谢衡之的性命,只有一步之遥。

比如那花瓶,砸碎了就可以割破谢衡之的喉咙。

还有一旁的火剪,烧得正红。就算不能致命也会让他生不如死。

案几上还有一方砚台,是实心的石头,要是用力砸上去,那还不砸个头破血流,脑浆四溅?

……

亦泠想得入神了,不禁被血腥的场面震慑得头皮发麻,却又浑身舒适,好像她真的已经杀了谢衡之似的。

但一低头,人家已经雍容淡定地躺了下来,根本没察觉自己老婆满心想着怎么取他狗命。

“我从雍凉给你带回了一些小玩意儿,你稍后看看喜不喜欢。”

“……”

亦泠是怎么都没想到,谢衡之竟然是一个这么体贴的人。

她冷冷笑着,咬牙切齿问:“你去雍凉平乱,竟还想着带些礼物回来?”

谢衡之神情浅淡,语气更是轻描淡写:“这一趟轻松,没那么忙。”

是啊……

谢大人领三万精兵犁庭扫穴,不费吹灰之力便剿灭了反贼,有什么可忙碌的呢?

“我听说——”亦泠极力稳住情绪,紧紧盯着谢衡之问道,“反贼在庆阳抓了人质,她如何了?”

谢衡之闻言,抬起了眼。

“哪个人质?”

烛火半明半暗,垂落的帘帐隔绝了夜里的风。

亦泠久久地看着谢衡之,神色变了又变,对面的男人却依然一脸坦然。

“哦,她啊。”

不咸不淡的声音又落了下来,“死了。”

死了。

死了。

轻飘飘一句“死了”。

亦泠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透彻的凉意瞬息间席卷了她全身。

“怎么死的?”

可谢衡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亦泠泰然合眼。

“自刎。”

极轻的声音,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安然地睡了过去,呼吸绵长又平稳。

而亦泠,满腔的腾腾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真是好一个阴狠虚伪的男人。

现在就杀了他!

管他什么自身难不难保,管他什么引火烧身,现在就必须杀了他!

亦泠抬手薅着自己的头发,发现上面什么饰物都没有,于是颤抖着爬下了床。

期间她碰到了谢衡之的手臂,但他没有一丝反应,睡得很沉。

屋子里烛火昏暗,几乎看不清事物。亦泠一路摸索着走到了镜台前,手指桌面探摸半晌,摸到了一只木雕簪子。

这就是谢衡之从庆阳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之一,摆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收进妆奁。

亦泠将簪子握在胸前,连连长吁了几口气,才拖着脚步,朝床边走去。

惨淡的月光投在谢衡之脸上,显得他格外清瘦。

亦泠伸手探了他的鼻息,极轻,此时应该是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但即便这样,亦泠还是踌躇不前,握着簪子的右手举了又举,始终不敢捅下去。

直到漏夜滴滴,清脆的声音在亦泠心中也激起涟漪。

不能再等了。

她咬紧了牙,高高举起簪子——

手正要用力往下捅,沉睡的谢衡之突然睁开了眼。

更深人静,一室无声。

谢衡之抬眼的那一瞬,像尖刀挑开帷幕,他如墨的眼眸是亦泠未知的恐惧。

但他没有说话,看向高举在他头顶的木簪,而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徐徐垂下来,目光终于轻缓地落在亦泠脸上。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突如其来的慌乱只是让亦泠偏了准头,那只木簪,依然在谢衡之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