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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是真心爱着太后,他却终于知晓了他这?一生注定?得不到太后的心,所以您……是他控制太后与恭德王最后的筹码。”

“您能看到太后与恭德王相见,都是先皇的安排。您能在每一次病中醒来见不到母后,也是因为先皇委托太后去处理恭德王的军务。而这?些太后从不知晓,她心目中的先皇敬她爱她,愿意把朝政都交给她,也疼爱太子?妃,信任温家军……”

戚延目中一片猩红,泪光浸在他这?双死灰般黯淡的眼中,他却始终不任它们落下。他沙哑地开口:“你够了。”

“我父皇不是这?般的人!若他是这?样的人,母后怎么能不知道,母后怎么不在我每一次质问她时告诉我一切!”

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黑白。

连烛光是暖色还是冷色,视线里都只余一片混沌。

也许他此刻否定?的不是云桂。

而是记忆里那个疼他爱他的父皇。

那个像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般慈爱的爹爹,愿意陪伴病中的他,还能用宽阔的脊梁背他的爹爹。这?么好的父亲一遍遍告诉他“父皇不委屈,父皇不难过,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便好”。

他的父皇为什么是云桂口中的模样?

为什么母后在他每一次的质疑中不辩解,不告诉他她曾是温立璋的妻?

云桂埋下头:“皇上,您还记得您与太后争执时说过的话?么,您说历朝仁君都不是您的榜样,您都不会学?,您只会听先皇的话?。”

戚延记得,那一年是父皇病重,母后要?他勤政爱民,学?着历代贤主。他反驳母后,他那时很叛逆地说他不要?她管,她根本?没有资格管他,他若要?当一名仁君,他只会以他的父皇为榜样。

“父皇在孤眼里胜过千古帝王,胜过你口中无私为民的温家军”这?是戚延那时的原话?。

云桂道:“先皇做的一切太后都不知晓,太后愧对先皇。而您那般说后,即便太后察觉出先皇一些问题,她也不会再告诉您。若您眼中崇敬的父皇有污点,您还会再做一名仁君么。”

戚延死死攥着袖中拳头。

所以他的母后宁可?要?背负他的憎恨,也从来不会提他父皇的不好半句?

她凭什么不让他知道真相。

就为了这?天下苍生?

殿中阒静无声。

许久之后,云桂问:“皇上,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呢?”

戚延薄唇颤动,却说不出话?。

他想听云桂说他的父皇不是这?么不堪,他想听到母后与他从来没有在父皇的算计中,从来没有。

云桂张了张唇,终是垂下头,没有再说出更刺伤人的话?。

荣王为什么敢造反,是因为先皇的驭权之术。

他夸荣王最有他的影子?。

连先皇都想过他最宠爱的戚延若有朝一日?站在了他母后与温立璋那边,这?帝王之位便不会再传给这?样的儿子?。

云桂缄默了,只安静地从怀中掏出三道圣旨。

他高?抬双臂呈给戚延。

可?戚延死死望着它们,许久都没有来接。

漫长的沉寂过后,戚延终于伸出手,痉挛般地展开圣旨。

是他无比敬爱的父皇的笔迹与玺印。

圣旨上写,若先皇驾崩后,太后与温立璋重圆。

诛温立璋。

太后百年后合葬帝陵。

戚延颤抖地,猛地合上圣旨。

手上余下的两道他却不敢再看。

他这?双手练过剑,与无数江湖剑客比过武,从不畏怕刀光剑影与鲜血,却不敢触碰这?两道圣旨。

漫长的寂静过去,他才颤抖地打开。

离谱得可?怕。

他想哭,可?却哈哈笑了,滚下热泪。

他无比敬爱的父皇说,若他认温立璋作继父,尊温立璋摄政,不依照圣旨处死温立璋,若他被皇后美貌魅惑,可?以废了他的帝位,可?以赐死皇后。

这?手中最后一道圣旨,是转封荣王为帝。

守着温夏五个日?夜的人,明明安静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打扰温夏的人,终于在这?一刻哈哈地大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他的眼睛红了,泪流干了,心也好像死了。

“皇上,您可?还记得成?昭十九年,宫里有个小太监净身没有干净,与太妃宫中的宫女秽乱宫廷?”

戚延的哭笑已?经停了,他没有心情再去回忆云桂的话?。

云桂说:“当时先皇下旨,要?彻查所有内侍,老奴一把年纪被拉去净身房,您途中遇见,老奴求您开恩,是您让老奴免了多余的罪受。就当是老奴回报您吧。”

戚延记得,当年父皇震怒,下令所有内侍都要?再去补刀。云桂三十多岁,再去挨一刀也许就会丧命。他不过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于他而言这?哪是什么恩。

云桂朝他深深叩拜:“皇后娘娘所受之罪……全最无辜的。老奴谢过您与皇后娘娘救下展儿,老奴与展儿会终生为您做牛做马!”

云桂叩了响头,跪行退出了宫殿。

踏着夜色离开皇宫,云桂苦笑着流下一行泪。

当年戚延救他,免去的不是他多余的罪,而是他应受的罪。

他净身入宫廷根本?也没有割干净过,那时的阉割还不成?熟,宦臣这?条路九死一生。并非只有那小太监还留着点尾巴,他也有,只不过一直瞒了那么多年。

万幸的是那年云桂撞见戚延,利用他不知情向?他求饶,得到身为太子?的他一句赦令。

所以云展根本?不是他的养子?,是他的亲骨肉。

他忠于先皇一生,就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一回自己的主吧。

……

乾章宫内。

戚延死死望着地上的三道圣旨,刺目而痛苦。

他僵硬地,慢吞吞地扭头望向?龙床,那里躺着他欺负了这?么多年的人。

原来他只是他的父皇阻止温立璋与他母后重圆的一颗棋子?,而且随时都可?以丢为弃子?。

原来他的母后愧对一生的丈夫到死都不是真心保护她,都仍在防备她。

原来他欺负了温夏这?么多年,让她饱受这?么多个日?夜的痛苦,竟全都来源于可?笑的他这?些年坚持的可?笑的理由。

距离龙床这?一段很近的路,戚延像走了十三年,一步一步停在龙床前?,望着床榻上依旧裹着厚厚药纱的人,滚下两行热泪。

他俯下身,动作很轻地把脸颊贴到她鬓边。

“对不起?,夏夏。”

“你快醒来吧,让我赔你这?十三年,赔温家一切,让我同你一起?孝敬母后,弥补你。”

到此刻,他才明白少年时陪他跪过,陪他一起?受罚的小太子?妃才是最真心对待他的人。

他前?二十四年最恨的两个女子?,原来都是最在意过他的人。

“若你好不了了,那我就把自己赔给你好了。”戚延闭上眼,嗅到的不再是她耳鬓的香,而是苦涩浓烈的药气。

如果可?以换,那他甘愿去做躺在龙床上伤痕累累的人。

……

太后得知榆林离宫的消息,终于在这?一日?赶回来了。

她鬓角拂乱,不顾一切冲进乾章宫,望着早已?不辨面目的人儿,颤抖地俯身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夏夏,你睁眼看一看母后……”

“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子?儒,对得起?他。”

许嬷也在旁哭着,闻声却想提醒太后不要?在戚延面前?失言。

可?戚延望着他的母后,第一次这?般于心有愧,也这?般为她不平。

太后哭干了眼泪都没有让床上的人醒过来,她起?身,回首时珠钗拂乱,扬手的巴掌狠狠落在戚延脸颊。

满殿宫人跪下去,额头死死贴到地面。

戚延受着这?耳光,他觉得一个巴掌哪里够啊,他的母后打断他的腿都可?以,只要?能让龙床上昏迷了这?么久的温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