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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外像是遭到了一场寒流的袭击,那股子刮刺皮肉的冷蔓延到亭子里面。

大夏天的,陈子轻打了一个哆嗦,他的瞳孔里,柏为鹤略薄的唇先是抿直,之后牵起一个弧度,这是他第一次在柏为鹤脸上看见清晰的情绪波动。

他在满心的惊愕中,听见柏为鹤缓声吐出两个字:“舅妈?”

“不是舅妈,没有结婚!”陈子轻飞快地说。

厉正拙并未对他的否认动怒,而是点了点头:“嗯。”

柏为鹤的眉梢微微抬了一下,他将目光移向喝茶的人:“舅舅,这种玩笑你也开?”

厉正拙笑着撑头:“快了,提前叫叫。”

柏为鹤恢复成往常的淡漠:“是吗?”

陈子轻偷偷小幅度地对他摇头,不是,你别听,我不做你舅妈!

柏为鹤不知是注意到了陈子轻的小动作,还是没有。

陈子轻后背都有点湿了,厉正拙这么逗外甥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

总不会真的要跟他结婚吧,他还没离婚呢。

等等,

他离婚了吗?

陈子轻不确定了,他被这个神奇的架空背景搞怕了。

亭子外的柏为鹤踏步进来:“舅舅,我怎么看着我的准舅妈,”

拽人心房般停顿了一两个瞬息,他语调平平道:“这么像垡城傅家的主母?”

厉正拙放下茶杯:“阿鹤,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视力就不好了,这是你舅舅我放在国外养了多年的孩子Fairy,上个月才回国,怎么会是傅家主母。”

柏为鹤看起来真信了他舅舅这套骗三岁小孩的说辞:“那还真是像,一样的金色眼睛。”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厉正拙说。

陈子轻听故事似的,所以他昏睡的那段时间都在国外?不一定,也可能是厉正拙胡编乱造。

或许他从垡城到谯城,一直都在宅子里。

陈子轻的后背上多了只手,和蔼地拍了拍,他抖了下,听到中年人说:“Fairy,要叫人,礼貌点。”

亭子周围的蝉鸣太吵,吵得陈子轻心烦气躁,他揉开细碎刘海,随意擦擦额头的汗液,装作初相见那般,对着柏为鹤打招呼:“柏先生。”

柏为鹤向来不露声色,这次却在短时间内频繁暴露内心,似是真的露出了破绽,他面露几分怪异:“声音也一样。”

厉正拙惊讶道:“这么巧吗?”

他放下手转动古朴的扳指,病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兴趣:“阿鹤跟那位主母接触过?”

柏为鹤道:“我参加过他和他先生的婚礼。”

厉正拙仿佛听入了迷:“是个什么样的人?开朗的,内向的,文静的,活泼的?”

陈子轻屏息,柏为鹤会在这些词里挑出哪些放在他身上呢?他暗自期待着。

哪知柏为鹤一个词都没选,他说的是:“自重。”

厉正拙大笑:“那跟Fairy不同,Fairy一点都不自重。”

陈子轻:“……”

他偷瞄柏为鹤左耳上的助听器,一段时间没见,我成自重的人了啊。

气氛微妙。厉正拙招手:“坐吧,阿鹤,别站着。”

他看向外甥身后:“妹妹,你也进来坐,你都走半天神了。”

陈子轻这才注意到被他忽略的妇人,他通过厉正拙的称呼,跟妇人的眉眼确定什么,站起来喊人:“阿姨您好。”

厉清布满细纹的脸上有笑意:“你好。”她笑得不是很自然,因为儿子,也因为弟弟,这对舅甥的谈话让她感觉不寻常,所以她有点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次,“你好。”

陈子轻等柏为鹤的妈妈入座了,他才坐下来。

池子里的鱼有部分还没吃到食物,它们张着嘴吐泡泡,等每天给它们投喂的人。

然而它们今天注定是要饿肚子了。

.

太阳快下山了,陈子轻规矩地坐着,眼尾耷拉下来,上钩的眼型流畅而漂亮,他在想事情,丝毫不知自己就是一景,也成了一景。

厉清频频打量他,压低声音问亲人:“二哥,你不是结婚了吗?怎么还说他是你的准太太?”

“本来是要结婚的。”厉正拙拿起茶杯,看上面的吉祥人文画。

“那又怎么,”厉清没等来他的后半句,只好自己询问,“婚期推延了?”

厉正拙的眼角堆起纹路:“近期于我都没有吉利的日子,不宜娶妻。”

“你还信这个?”厉清想起什么,语气前后发生变化,她抚了抚发髻,欲言又止地说,“你一直信这个。”

陈子轻出于宿主的职业素养,他条件反射地竖起耳朵,厉正拙迷信啊?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宅子阴气重成这样,以他的经验,搞不好厉正拙养了什么东西……

陈子轻瞥厉正拙,老东西周身笼罩着一股虚弱的气息,随时都会两腿一伸的感觉。

容貌方面却又好像比柏为鹤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妹妹要年轻,一根白头发也没有,还不像是染的。

算了,关我什么事。

陈子轻收回观察的视线:“厉叔,我想回房了。”

“去吧。”厉正拙昂首,“看着点路,别磕哪儿,上回磕的疤还没长好。”

“知道了。”陈子轻对柏为鹤跟他妈妈笑了笑,起身走出了亭子。

厉清出身名门,岁数也上来了,她有意无意见过太多美艳绝伦的瞬间,依旧被刚才那抹笑晃了眼。

这样的容颜,嫁给她二哥,合适吗?

厉清没表露出自己的不认同:“二哥,那孩子的中文名叫什么?”

厉正拙失笑:“什么那孩子,三十多了,比阿鹤还要大几岁。”

厉清惊诧万分:“看不出来。”

竟然三十多了吗?眼睛神态看着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啊,充满那个年纪的灵动鲜活。

她从茶具里翻出一只杯子,拿起茶壶倒了点茶水进去:“那你们年龄相差还是有些大,他家里……”

厉正拙弯腰捡起什么,吹吹上面的灰尘,厉清看去,那是个镶钻的小配件,鞋子上的,她听见二哥说:“我养到大的。”

厉清旁边响起细微声响,她转头问站起身的儿子:“阿鹤,这才刚来,就要走了?”

“我去上个洗手间。”

尾音尚未落下,柏为鹤就已然离开了亭子。

厉正拙满是欣赏的口吻:“阿鹤的外形融合了你跟妹夫的所有优点,听力上的残障毫不影响他的出色程度,他越发稳重了。”

厉清瞧见儿子的步伐迈得不小,很快消失在假山拐角,她揉了揉眉心:“今年变了些。”

“嗯?”厉正拙把小配件放进口袋里,“哪方面?”

厉清叹息:“说不出是哪方面。”

“那就是总体的。”厉正拙意味深长,“男人突然有变化,多半跟感情有关,没准你就快要有儿媳了。”

厉清无奈地笑出声:“我都不敢做这个梦。”

嘴上这么说,厉清心里头还是把二哥的玩笑听进去了,并抱有一丝期望。

.

柏为鹤上好洗手间,站在水池前冲洗手指,有脚步声进来,偷偷摸摸关上了门,接着就是一声叫唤。

“柏先生。”

像到了新环境,胆小容易受惊的猫。

柏为鹤冲着手侧头:“我该怎么称呼你,傅太太,未来的舅妈?或者是,和我舅舅那样叫你,”

“Fairy?”

这个单词从柏为鹤的唇齿间跳出,低沉得让人心跳加快,怦然心动。

陈子轻腰上一麻,不知怎么脱口而出:“你叫我轻轻吧。”

柏为鹤将手从水龙底下拿开,水流声就停了,他的嗓音十分清晰:“qingqing?”

陈子轻觉得自己脑子抽抽,不然为什么让柏为鹤叫他小名,可他话都说出来了,只能往下走:“很轻的轻。”

不等柏为鹤做出反应,陈子轻就不好意思地说:“有别人的时候,你跟着别人叫就好了……你看着来吧,随你自己。”

柏为鹤去烘干手:“我不可能在洗手间长待。”

陈子轻赶紧凝神,把当天在码头的事跟他醒来后的事都说了。

柏为鹤沉默不语。

陈子轻从来都猜不透柏为鹤的心思,他也不想费这个劲了,然而他所想,跟他实际表现截然相反,他直勾勾地望着柏为鹤。

那双不被发色影响,依旧高贵妖异的金色眼睛里只有柏为鹤的身影。

柏为鹤半晌道:“我没想过。”

陈子轻不明所以,没想过什么?没想过我会出现在谯城,没想过我跟你舅舅是老相识?还是没想过垡城上流圈议论的,我的靠山老头儿是你舅舅,我那十几年都在他身边?

柏为鹤垂眸调整助听器,他另换一个话题开始:“有一年初夏,我去舅舅家做客,在他的花园捉了一只冰蓝色蝴蝶。”

助听器没有抓捕到放慢又加快的呼吸声。

当初在休息室,对着他暴露蝴蝶的人显然目睹过他的所作所为,纹身也印刻着那个画面,可两步外的这个人此时很安静,所有情感数值都没有变动。

成了一个事外人。

柏为鹤的眼底一闪而过深色,也确实是个事外人。

其实那是因为陈子轻根本不管标注了,不再需要原主的暗恋对象柏为鹤吻他脖子后面的蝴蝶。但他还是无比真挚地接住了柏为鹤的话:“然后呢?”

柏为鹤没回答,他抬起眼眸:“当时你在哪?”

陈子轻迷茫地喃喃:“我在哪?”

三五秒后,脑子里挤进来一小段记忆。

原主见到柏为鹤那天正好是生病失声不能见光吹风的时期,厉正拙为了不让他乱跑就锁门封窗,要他乖乖呆在漆黑的房里遵从医嘱。

厉正拙走后,原主就四处倒腾着想要跑出去,他没能成功,精疲力竭地趴在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瞧,就那么瞧见了背对他的柏为鹤,一见倾心。

拼了命地想把人吸引到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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