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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邢师傅一偏头,便是小徒弟把一颗长瓜子含在齿间,咔嚓一声后拿出来,开裂的壳剥开,沾着津液的瓜子仁放在盘子里,尖尖都是湿的。

“……”

陈子轻剥好一堆瓜子仁,抹着嘴上的壳皮屑说道:“师傅,你吃吧。”

邢师傅不想吃。

然而皮影戏一开演,他就吃了,一颗一颗地丢进口中,咬碎,吞咽下去,兀自面红耳赤。

陈子轻的眼睛用来看幕布上的影子,耳朵听乐器吹吹打打和表演人员唱曲,他听不懂曲调,看得懂人偶之间的关系纠葛。

这是个爱情戏,悲剧,一方误会一方,一个病死,一个自刎。

陈子轻揉眼睛。

邢剪眉间纹路一深,怎么还哭上了。他抬起左臂,用宽袖把小徒弟拢在身侧:“哭什么哭,别给师傅丢人。”

只是盯屏幕盯久了眼睛干痒的陈子轻:“……”

“那不就是假的,跟话本里的故事差不离。”邢剪一掌拍在他肩胛骨上。

陈子轻痛哼,这回是真哭了。

邢剪那眉头皱的,不小心飞上去的小虫都能被夹成虫干,他拉着小徒弟穿过座位这排的走道。

陈子轻再次遇到那个孙班主,他们一个出去,一个进来,打了个照面,这回他终于明白了那股子熟悉感的出处。

孙班主与陈子轻擦肩的那一刻,听见他压低声音:“你是朱记茶铺说书的老头吧。”

陈子轻说完就推着邢剪靠边,让后面的人好走。

孙班主在原地站立几个瞬息,温文尔雅地与看客打招呼,他抬脚一转,停在被身旁男子衬得格外瘦小的少年面前,莞尔道:“怎么认出来的?一个老者,一个青年,有何相似之处?

陈子轻很诧异他竟然承认了,还以为他会否认,或者干脆无视呢。

“眼睛。”陈子轻往里走。

孙班主露出沉思之色,少顷 ,他去到少年那里,笑道:“孙某孙梁成,贤弟真是厉害。”

不光自爆姓名,连称呼都改了,很平易近人的样子,毫无一个大戏班子班主的距离感。

陈子轻好奇:“你怎么变成老头的?”

“孙某幼时行走江湖,学了点恳蒙拐骗的技术。”

陈子轻一总结,易容。他追问道:“那你的声音呢。”

孙梁成开口即是苍老的声音:“贤弟。”

转而换成年轻且温润的声调:“同样是个活儿。”

陈子轻目瞪口呆:“你教教我,我想学。”

孙梁成笑:“改日吧,你的师傅看起来要把我这个棚子拆了。”

陈子轻说道:“不用管他。”

“老幺!”

陈子轻一颤,他哪知道邢剪耳力惊人,将他的所有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远处的邢剪让他滚过来。

“师傅,我走过去可以吗?”陈子轻前后左右地瞧了瞧地面,“这地方不好滚。”

“噗哧”身后响起笑声。

陈子轻恼怒地回头,你这一笑,就是火上浇油。

孙梁成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向他的师傅抱拳:“邢师傅,久仰大名。”

“没想到孙班主认识小人。”邢剪不咸不淡,“小人惶恐。”

陈子轻心下怪异,邢剪行为上一向大开大合,从没阴阳过谁。

“还不过来!”

邢剪凶神恶煞地怒吼:“腿不能走就打断!”

陈子轻顾不上跟孙梁成告别,匆匆就随邢剪离开了棚子。

来时好好的,返程搞成这样子,师徒俩一路无话,从未有过的僵硬。

主要是邢剪当方面的释放低气压,陈子轻几次都想破冰,被他可怖的面色给吓退缩了。

陈子轻看个皮影戏看伤了,他回去都没进义庄,独自拐去茅房,上完就郁闷地在周围踢土疙瘩玩。

左前方的草丛里突有一坨黑,陈子轻的神经瞬间绷了起来,他丢了个土疙瘩过去。

那坨黑动了动,是活的。

陈子轻的脑子已经跑远了,脚还在原地,他刚要再从地上抓个土疙瘩,余光就瞥到那坨黑从趴着变成站着。

不是什么野兽怪物,只是一条黑狗,额头中间有搓白毛。

……

不多时,陈子轻带着黑狗回去。

邢剪对他跟孙班主的认识不感兴趣,却对一条狗有很大的反应,问他狗哪来的。

陈子轻摘掉裤子上的几根草:“林子里看到的,它喜欢我,我打算养它。”

邢剪像一座山挡在义庄门口:“人都不一定能吃饱,养什么狗。”

“我可以把我的狗粮,”陈子轻差点咬到舌头,“口粮省下来给它吃。”

哪知邢剪就是不同意。

陈子轻眼神求助管琼和魏之恕,那二人不表态。他只能孤军奋战:“义庄养了那么多鸡,养了一头猪,多一条狗怎么了嘛。”

邢剪绷着脸:“养鸡下蛋省一笔开支,猪要等长膘了吃,狗能干什么?

“师傅,你看啊,这是黑狗,阳气最重了。”陈子轻卖力推销一眼相中的小伙伴,“它能帮我们看门,看鸡群,盯梢,陪玩,我们还能训练它拿送东西,好处多着呢。”

邢剪怒沉沉地训斥:“要么你把狗丢了,要么我就把你跟狗一起丢了!”

……

狗还是养了,叫阿旺。

邢剪在屋内喝酒,他听着小徒弟一口一个阿旺,对二徒弟道:“找个机会把狗宰了。”

“嗯。”魏之恕给师傅把酒碗倒满,“听说烤着吃起来不比羊肉差。”

邢剪端起酒碗灌一大口,粗野地擦了把刚毅的下颚:“多放些酱料,师傅口味重。”

魏之恕慵懒地坐着:“再配上好酒,一定美味。”

邢剪问二徒弟:“那你什么时候行动?”

魏之恕语带疑惑:“不是师傅你来做吗?”

邢剪横眉竖眼:“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师傅亲自动手?”

魏之恕摸鼻子。

邢剪一拍桌面:“要你有何用,滚蛋!”

魏之恕溜了,他背着手走到训狗叼钻竹筐的少年边上,观望了会,没觉出任何名堂。

“小师弟,你给二师兄解解惑,为什么非要狗钻竹筐?”

“啊?”陈子轻蹲着仰头,“我闲的啊,二师兄你看不出来吗?”

魏之恕心口疼,他气恼地锤几下胸,拂袖而去。

陈子轻继续训黑狗。

“诶,对,阿旺好棒,你叼给我,叼竹筐,嗯嗯嗯,给我。”

陈子轻试图把黑狗训成出生入死的搭档,这是灵异120区,至今死的都是中毒身亡,好像没有鬼的影子,他知道这不可能,鬼肯定有,目前没出来,不代表永远不出来。

所以他很需要阳气重,能看见阴邪的黑狗在身边。他顺了顺黑狗光泽顺滑的背毛,话说,那个孙梁成跟任务有关系吗?应该没吧?

他跟孙梁成在茶铺接触过两日,再就是皮影棚的短暂闲聊,三次都没触发关键词解锁信息,有瓜葛只是还没触及关键词的概率很小。原主更大可能是不认识孙梁成,没联系。

陈子轻起身,黑狗甩着尾巴走在他后面,一人一狗去了秀才家。

秀才又在哭。

陈子轻试图让秀才把心里的苦闷倒出来,他好帮着开导开导,秀才偏不倒,就自己捂着,烂肚子里。

“秀才,要不我今晚在你这睡?”陈子轻迟疑道。

“崔兄无须如此。”曹秀才脆弱地吸了吸鼻子,“你来陪我,为我烧热水,炖汤,沏茶,足矣。”

陈子轻不觉得这有什么:“你昨儿不是和我大师姐,二师兄去看皮影戏了吗,你讲讲你们看的什么故事。”

秀才没有半分倾诉欲。

陈子轻的心里很不安,人一旦连话都不想说了,那就坏事了,他想了想,把黑狗留在了秀才这。

黑狗很有灵性,要是秀才有什么事,它会叫的,它一叫,陈子轻就能听得见。

陈子轻走之前望了望屋檐下的燕子,发现多了一只,他赶紧喊道:“秀才,你快出来看啊!你的花衣谈对象啦!”

秀才闻声出来,他看了许久,酸涩地来上一句:“燕子都有姻缘。”

陈子轻:“……”

秀才一阵秋风似的回屋躺着去了,陈子轻无精打采地往回走,他的日常任务二地基在摇晃,主线人物的线索停滞不前。

赵德仁下落不明,俞夫人没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听人说在哪见过她,茶铺那头只牵扯出胡老七死前留意码头动向,以及误打误撞结识孙梁成。

这不够啊。

陈子轻在义庄干着急,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孙梁成竟然于一日黄昏出现在义庄外头,称是戏班子里有个人在江边溺水,请邢师傅帮忙打捞。

“师傅,我们,”

陈子轻话说一半就被邢剪打断,听他道:“管琼,魏二,你们去。”

“那我呢?”陈子轻指指自己,“我不用去吗?”

邢剪敲他脑门:“你不要叠元宝?”

“好吧。”陈子轻边打量孙梁成,边掏出黄纸叠元宝。

邢剪十分“无意”地调整站位,挡住了小徒弟的视线,俯视他脑门的红印,忍不住弓腰伸手去搓。

越搓越红。

小徒弟胆大包天,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打完才知道怕,偷瞄他一眼。

到底是没再看阿猫阿狗了。

邢剪盯着小徒弟叠元宝,叠不规整就不作数,他的背后传来温和有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