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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拎着轮椅坐在前面嗑瓜子,看他在地上爬。

时间能不能证明一切,他不确定。

他确定的是,时间是个擅长恶心人的喜剧导演,在导一曲庸俗戏剧。

“速度可以吗,你让我快,我就快点,你让我慢,我就慢点。”陈子轻趴在轮椅后面,呼出的白气喷在男孩的耳边。

梁津川没开口。

这个季节山里光秃秃的,铺满绝望的灰色调,不像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生机勃勃的映山红。

……

陈子轻在路上找到大队伍,和他们一道去集市。

所谓集市是在一个村里,那村子和别的村子不同的是,路很宽,也四通八达。

集市上十分热闹喜庆,大的小的摊位摆在路两旁,挑年货的,摆摊的,买卖一条龙。

陈子轻碎碎念着走到轮椅前面:“春联要用的红纸买了,笔墨纸砚买了,还缺什么呢,对了,还要毛毡,垫在纸下面的,不然会把桌子弄脏,不过弄脏了擦掉也行,那你说毛毡到底要不要买啊,要不我们回那个店问问价,顺便再买些白纸给你平时写毛笔字用……”

梁津川扯动唇角,他从没写过春联,这人竟然给他买文房四宝。

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以为是。

陈子轻光顾着查缺补漏,没注意到有一伙人往这边挤撞,他被撞得向后退。

下一刻就要坐到梁津川的腿上。

一只手从他背后撑住了他,同时也阻止了那件事发生。

他反应迟钝,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梁津川冷厉的嗓音穿过喧闹刺入他耳膜:“你瞎了吗,别人过来,你不知道躲?”

陈子轻无力反驳。

梁津川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哪来的脸带我这个残废来赶集。”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以前不都……”

完了,完了完了,我没事吧,我提“自己”造过的孽干什么?

梁津川慢声:“以前?”

他呵笑:“你要学以前是吗,嫂子。”

陈子轻推他去找人少的地方说话,找了又找,停在一家屋后小竹林边,麻利儿地蹲下来,仰着脸道歉:“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嫂子知道错了。”

梁津川眼底的讽刺一滞。

比起眼前这个人,他更愿意面对曾经的畜牲。起码他不会感受到什么叫情绪脱离控制。

陈子轻表达了歉意,迟迟都没得到回应,他有点急躁,脑子乱哄哄的,嘴一撇,沮丧地说:“我好笨哦,我连路都走不好,害得哥哥操心了。”

梁津川身子僵硬。

陈子轻眼前一黑,救命,不但茶了夹了,称呼还错了。

怎么办?

陈子轻在寒风中濒临石化。

梁津川微微前倾上半身:“你在跟谁说话?”

陈子轻弱弱地说:“跟你。”

梁津川慢条斯理:“你叫我什么?”

陈子轻眼神飘忽地回答:“对不起,我刚刚脑子……”

“我问你,”梁津川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相关的波动,“你叫我什么?”

陈子轻很小声:“哥哥。”

梁津川冷笑:“嫂子,我现在,此时,这一刻还是未成年,别对我用你撩拨人的那一套。”

陈子轻谨慎地替自己澄清:“我没有。”

梁津川眼含阴沉沉的讥意。

陈子轻把手里的布袋子往地上一丢,他一屁股坐上去:“我真没有。”

梁津川面无表情。

陈子轻严肃地说:“真的,我可以发毒誓,我要是……”

“闭嘴。”

梁津川快结束变声期的嗓音比平时更哑,他猛扣轮椅扶手:“我叫你闭嘴。”

陈子轻茫然:“我没说话了啊。”

梁津川扣着轮椅扶手的十指轻抖几下,松开,他若无其事地阖起眼眸不再言语,一张脸冷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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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后面没有再大意,他带了个双腿残疾的人出来,是要比别人更小心点的。

买瓜子的时候,陈子轻在西瓜子,南瓜子,葵花籽之间拿不定主意。一波接一波买瓜子的人走了,他才说:“一样来一斤。”

摊贩说:“一斤能干啥,塞牙缝都不够。”

陈子轻露出糯米似的牙齿:“我的牙缝没有那么宽。”

摊贩:“……”

陈子轻把大袋小袋挂在轮椅推手上面,他去买了一点印着“新年快乐”字体的小红包,想着可能走亲戚要给小孩压岁钱。至于年货,别人普遍买什么,他就买什么。

瓜子,花生糖之类,品种比较多,量比较少。他还买了几袋辣条,口水都不争气的流出来了。

忽然察觉一双眼睛看过来,陈子轻瞟了眼。

是个少年,瘦瘦的,黑黑的。他和几个同伴在一起,手上拿着个木头制作的果盘。

他看的是轮椅上的梁津川。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那男孩就是梁津川以前救过的人。

果不其然,少年撇开同伴们过来,自来熟地向梁津川打招呼,他说他那时候太小了,太害怕了,只知道听爹妈的话,爹妈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是很感激的。

还说他这几年想去下庙村,可爹妈不准,他就没有去。

少年边说,边直勾勾地望着梁津川。

半年下来,梁津川的眉眼之间已经没有了灰败的死气,他衣着整洁,气色健康,黑发长到肩头,脸白眼深邃。

残疾那年梁津川十岁出头,如今他就要成年了,他的五官越发俊俏好看,在人群里属于一眼就能看见的出挑程度。

他的长相气质会让人忽略他坐的轮椅,直到走近发现他两条空荡荡的小腿,心头落下强烈的惋惜。

而后想尽方法和他接触,最终只想远离,不敢再有一点亲近的心思。

少年刚试图接触,还没了解他优秀皮囊下的真正脾性,阴郁乖张,又暴戾的脾性。

“你怎么不说话?”少年说得嘴巴干了,他伸手去拉梁津川的棉衣。

梁津川按着轮椅向后一滑。他厌恶别人的靠近和触碰,这点不曾变动过半分。

“还不走?”梁津川扫向身旁的人,他的热闹他的笑话很好看吗。

陈子轻凑到他耳边:“我以为你们要聊天。”

“聊什么。”梁津川冷若冰霜,“不相干的人。”

“好吧好吧。”陈子轻把梁津川脑后的毛线帽拉了拉,“我们去买鞭炮。”

他推着梁津川离开。

那少年追了上来,同伴不解地叫住少年。

陈子轻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告诉轮椅上的小叔子:“你长得太帅了,把人迷住了,他想赎罪。”

梁津川哧笑:“赎罪的人有你一个,就够我厌烦的。”

陈子轻立马就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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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婶在一个摊位前挑鞭炮,她的头跟脸包着块格子围巾,手拎着一串鞭炮,唾沫星子横飞地讨价还价。

摊贩不肯,一婶跟他掰扯起来了。

周围有一少人,梁云站得很靠后,她垂着头假装吵嘴的那个不是她妈,旁边冷不防地响起熟悉的声音。

“哇,小云,你妈好厉害啊。”

“好厉害什么,”梁云以为李南星是说的反话,扭头却瞧见他眼里的认真,她不敢置信地说,“你不觉得丢人?”

“不会啊。”陈子轻说两手搭在轮椅推手上面,“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和评价,过得会不开心。”

梁云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整个村里,就你最在意他人的看法。

陈子轻眼瞅着一婶一时半会吵不完,他东张西望:“小云,鞭炮你让你妈妈帮我买一下,和你家一样的就可以,我带津川去那边买衣服,待会儿回来。”

梁云蹙眉,李南星自己做了那么多衣服,小叔子穿的都是旧的,他现在还要买衣服?穿得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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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对叔嫂回来,梁云故意问当嫂子的人:“不是去看衣服了吗,没买?”

陈子轻说:“津川不要。”

梁云不假思索:“你不是给自己买?”

陈子轻搓搓冻到了的手:“我买什么嘛,我挺多衣服了。”

“那店里有一身很适合津川,他非不要。”陈子轻唉声叹气,他带的钱是够的。

梁云压低声音跟轮椅上的人说:“哥,你过年穿身新衣服不好吗。”

“又不是小孩子,过年穿什么新衣服。”一婶端着两盘鞭炮过来,给陈子轻一盘,“鞭炮拿着。”

陈子轻问多少钱,当场就要给一婶。

一婶不要,两人拉扯。

陈子轻来这个任务背景到今天,他对这项活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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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不是每个村子家家户户都去赶集了,梁铮就没去,他在卫生所里。

宁向致过两天就要回县城,他挺清闲的。

梁铮是他这两天接到的第一个病人,无病呻吟的病。

宁向致没理会。

梁铮来找情敌谈心:“寡夫说他会再嫁。”

宁向致开保温杯的动作一顿。

梁铮吊儿郎当地翘着一郎腿:“听到这个消息,内心是不是激动上了?”

宁向致不置可否。

“先别高兴。”梁铮故弄玄虚,“他再找男人的条件是长得帅,还要有钱。”

宁向致的眉骨抽了两下。

梁铮幽幽地说:“他将来要住楼房开汽车,所以他要嫁给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