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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咒骂声传入他耳中,是和他一样把头伸到外面的人脸上沾到了痰。

不知道是哪个吐的,被风推送到了后面。

那人在骂十八代祖宗。

陈子轻默默把头缩回车厢里,他可不想也接一脸痰。

……

对面两个年轻女人在腿间的行李上铺着报纸,和她们那边站着的人一块儿打牌。

陈子轻无聊地看了一会,屁股挪了好几次。

座位不是软的,是模板钉起来的,椅面跟靠背铺着蓝布,坐久点屁股就疼。

陈子轻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望了望车壁上的宣传图画,年代风格扑面而来。

讲的怎么看好自己的私人物品,如何正确的保护自身的权益。

就在这时,广播提醒即将到站,下车的记得拿上行李,牵好小孩。

陈子轻见那两个年轻女人停下打牌,她们把一直睡觉的同伴叫醒,三人快速拿出茶杯。

干嘛呢,急急慌慌的。

陈子轻说:“姐姐,有水的,有水。”

三人也不知道他叫的是哪个姐姐,异口同声地回答:“烧锅炉不行,没水。”

陈子轻眨眼,没水啊,他赶紧把梁津川拍醒:“哥哥,哥哥,要水。”

梁津川从他座位下捞出网兜,在里面找出缸子。

三个女人都看着梁津川的一举一动,其中一个笑着说:“帅哥,你弟弟接水容易烫着,你把缸子给我吧,我给你们接。”

梁津川没理睬,他一只手撑着陈子轻脑后的椅背,一只手拿着缸子,上半身探到他身前。

发丝若有似无地拂过他脸颊。

陈子轻向后紧靠椅背,余光瞟到站台外面有人拎着水壶,给把缸子伸到窗外的乘客添水,他很小声地问梁津川:“要钱吗?”

“要。”梁津川说。

陈子轻感受到他的胸腔震鸣,和年少清冽的荷尔蒙。

窗外的倒水声由远及近。

梁津川向他伸手:“给哥哥钱。”

陈子轻拿出兜里那叠皱巴巴还湿着的钱:“多少呀?”

“一毛。”梁津川说。

陈子轻把最上面的一张小纸票给他。

……

一杯温开水一毛钱,一杯茶水两毛钱。

站台外支着烟摊,零食摊,饮料摊之类,要什么就从窗外送进去,一手交钱一手交东西。

陈子轻挨个看摊子上的东西,没什么想要的,他问梁津川。

“不买。”梁津川将装满温开水的缸子放在木板上面,推进去些。

于是陈子轻就看别人买。

他看到了人心险恶的一个画面。

有个乘客买苹果,摊贩故意找钱找很慢。等到车开了,找的钱也没拿到手。

估计那乘客只能一边吃闷亏,一边自我安慰,起码苹果到手了。

.

快到中午了,陈子轻拉了拉梁津川的衣服:“哥哥,我饿了。”

梁津川轻飘飘地问:“哪里饿了?”

陈子轻嘴一抽,还能是哪里饿了,不就是肚子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里,这里饿了。”

梁津川笑了笑:“哦,弟弟的小肚子饿了。”

陈子轻起了曾鸡皮疙瘩。

然而梁津川这一笑,三个年轻女人和周围老多人都看呆了神。

少年个高背挺拔,肤白,四肢都长,生得比画报上的人还好看,只是冷冰冰的,脾气很古怪的样子。

笑起来却是像变了个人,那双深黑压抑的眼里一下就有了神采,有了温度。

梁津川收起唇边弧度,满脸厌恶地扫视一圈。

大家都纷纷移开眼睛,没有再多看。

梁津川内心早就暴躁到被戾气侵占,他面上闲散:“弟弟想吃什么?”

陈子轻记得他带了几个苹果,一把喜糖,十来个水煮蛋,一摞咸菜饼跟糖饼,还有个菜瓜。

就最后一个吧,别的暂时不想吃,嘴巴干。

“菜瓜。”陈子轻说。

梁津川把网兜放在腿上,重量压着假肢,他没把身边人整理的物品翻得乱七八糟。

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弄片刻,将藏得很深的菜瓜勾出来,递给眼巴巴瞅着的人。

陈子轻摇头:“我一半,哥哥一半。”

梁津川的心跳漏半拍,眼色瞬间就深下去,他掰一半菜瓜,递过去说:“吃吧。”

陈子轻接过菜瓜啃一大口,嘴巴塞满鼓起来。

梁津川的额角一跳,他自嘲地扯动唇角,看嫂子吃个菜瓜都能浮想联翩。

嘴确实小,也确实能塞。

陈子轻不知道梁津川脑子里的黄料在燃烧,他觉得菜瓜脆脆的,蛮好吃。

对面那三个年轻女人的眼里写着同一行字: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陈子轻边吃菜瓜边用力点头,他拿出糖饼分她们吃,她们给了他一根火腿肠,并趁机表示那会儿不是她们不想出面给他们作证明,是害怕。

那两个壮汉是流氓,她们怕惹祸上身。

再加上别的人都没个吱声的,她们就更不敢了。

陈子轻表示理解,在外头自保是第一。他吃掉菜瓜就把火腿肠的封口咬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个时期的火腿肠好像比他印象里的好吃多了。

含肉量很高。

陈子轻细细品了品,的确特别好吃,特别香。火腿肠比常规的要粗一点,皮是全红的,里面的肉不是他熟悉的那种鲜红,价格八成不便宜。

系统:“两块四一根。”

陈子轻目瞪口呆,火腿肠竟然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越卖越便宜啊。

也越卖越不好吃。

陈子轻小口小口吃火腿肠,吃掉一半就停了,他把剩下的给梁津川:“哥哥,给你火……”

“腿肠”两个字卡在了嗓子里。

哥哥将腿上的网兜向里面放了放,大概是想把他的火腿肠给我吃。

陈子轻无语。

梁津川拿过他手里的半根火腿肠:“被你啃的,全是你的牙印。”

字里行间似乎透着嫌弃。

周围人群里冒出起哄声,是性格开放的人在带气氛。

“快吃吧,你弟弟特地留给你的。”“吃弟弟的口水有什么关系。”

在一连串的笑声里,梁津川剥下火腿肠皮,沿着齿痕咬一口,他牙关张合,慢慢地咀嚼着。

陈子轻用眼神询问:好不好吃?

梁津川低声在他耳边说:“你把外面的皮都啃一遍,我就会觉得好吃。”

陈子轻:“……”那多脏啊。

梁津川被国内外的小黄书重塑了性观点,看起来是会要他把两只脚踩上去,夹着搓的样子。

陈子轻惊悚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而且想法一出来,他布鞋里的脚丫子蜷了蜷,脚心仿佛都黏上了,就和当时在厕所里操累过的双手一个样。

梁津川的粘液有很多,滑溜溜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什么病。

啊呀。

陈子轻捂脸抹几下,扭头看窗外风景。

.

下午有个站停的时间比较长,很多人下车走动。

站台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陈子轻站在不那么闹哄哄的地方,看旁边铁轨一路延伸出去。

日光迷人眼。

陈子轻掐着腰扭扭:“津川,时间过得好慢啊。”

梁津川双手抄进口袋,他的发顶被解放帽压着,眉眼拢在帽檐阴影里。

陈子轻叹气:“我感觉坐了很久了,结果才只有四个小时,连零头都没坐到,解下来的二十多个小时咋办呢,我腿不长都酸……”

梁津川听着他的碎碎叨叨:“不如你长翅膀飞。”

陈子轻傻掉。

梁津川凝望一处:“像它一样。”

陈子轻顺着梁津川的目光望去:“我又不是蝴蝶。”

梁津川斜他一眼:“那你啰嗦?”

陈子轻嘴角往下一耷拉:“你嫌我啰嗦了。”

梁津川冷声:“别发骚。”

陈子轻瞪大眼睛。

梁津川忽地抬手,略显温柔地拨了拨他软趴趴的刘海:“回车上去。”

“你先回,我再透透气。”陈子轻说。

梁津川走后没一会,那三个年轻女人里的其中一个买了红烧鸡腿来找他,给他一个鸡腿。

“弟弟,你要跟你哥哥去哪?”

陈子轻乖乖的样子:“首城。”

年轻女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是一个地方下,没机会再见了。

“你哥哥有相好的不?”她不死心地问。

陈子轻说:“有的。”

年轻女人笑了:“没有才不正常,你哥哥那么帅。”

那就不遗憾了,释然了,本来就无缘无份,在不在一个地方下都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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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年轻女人在傍晚下车,换了几个男的坐,他们都不认识,却跟老熟人似的,全程嗑瓜子吹牛逼开黄腔。

上半夜的尾巴上,对面又换了人,一个西装男上来就开始讲鬼故事。

西装男捋了捋油亮的中分头,眉飞色舞地道:“说起来已经是八几年的事了,我跟几个朋友搭伙去南宁做生意,一起上了一辆火车。”

他感叹:“你们也知道的,那年头人是真的多啊。”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比现在还多吗?”

“多!”西装男咂嘴,“我也不记得当时是到了哪一站,列车员让我们把窗户打开,火车一进站,就有很多跳着担子的农民从窗户外面往车里爬,啧啧……那叫一个乱啊,车厢里的人挤得最后站都站不下。”

还是那年轻声音:“不就跟我们这个时候一样吗。”

西装男很不满:“再插嘴我就不说了。”

那年轻人他爹听得正起劲,当即给他一个板栗子,老好人地笑着催西装男:“说说说,别管我家这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