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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垂眸看了一眼李归玉手中发簪,便知他是什么意思,平静道:“这不是我弄丢的,这是我送人的。”

“小姐不会拿我的东西送人。”李归玉固执开口。

洛婉清一顿。

之前他每次强调她洛婉清的身份,她都觉得厌烦,她不明白,既然他现在愿意不惜代价找回洛婉清,为何当年要害她。

然而听过郑璧月的话,她再听闻,便意识到,他固执问的,根本不是洛婉清。

他在意的,是江少言。

是天下人弃他,唯一人救他的那五年。

他容不得别人否认,容不得别人放弃,哪怕他自己先抛弃,他也要洛婉清,永远守住江少言的存在。

想到那些听闻的过往,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转头道:“我不是洛婉清。”

“你……”

“从我从扬州来,”洛婉清没有再与他僵持,暗示道,“我就只是柳惜娘了。”

李归玉闻言一顿,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捏着木簪,不由得微微颤抖。

她没继续否认。

可是她也不承认。

这一刻,洛婉清仿佛成为了过去,成为一个代号,她平静又温和道:“洛婉清已经不存在了,就像江少言一样。三殿下,”洛婉清眼里带了几分悲悯,“你执着的,不过是当年竹林夜雨里,有人相救的过去而已。大家来了东都,各有所求,便不要执着往事了。”

李归玉没有说话,只捏着木簪,死死盯着她。

洛婉清不想与这样的李归玉交谈,她宁愿他和平日一样,更狠更疯,更恶毒一些。

那至少会让她忘记他曾经的身份,忘记他曾经叫江少言。

她不想与他对峙,颔首转身。

错身而过瞬间,李归玉无端端生出几分惶恐。

这种恐惧比他无数次面临生死更甚,他一把将她拽到身前,洛婉清下意识还手,只是铁镣限制他,李归玉轻易将她往门上一压,便将她整个人制住。

他死死盯着她,微红的眼里带了水汽:“凭什么?”

洛婉清一愣,她感觉他腹间的血从渗透到她手掌,她听着李归玉咬牙追问:“你说不存在就不存在?你说不执着就不执着?你凭什么说洛婉清江少言不存在了?你什么说他们是往事过去了?!你是洛婉清你就得认!”

“李归玉……”

“你只记得李归玉了吗?!”

这一声问出来,洛婉清说不出话来,李归玉克制着情绪,他抬起手,仿若是成婚却扇一般郑重,将木簪慢慢插入她的发中。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在那双眼里仿佛是看见死去的江少言又重归而来。

只是这个江少言相比过去有些陌生,可是那专注又深情的眼却没有分别。

“记好了,”那双酷似江少言的眼盯着她,李归玉沙哑又笃定开口,“你是洛婉清。”

“我不是。”洛婉清明白他的用意,他想将她绑在过去,她挺直了脊梁,认真道,“我是柳惜娘。”

从她和张九然在扬州监狱、医室内错身而过那瞬间起,她就是柳惜娘。

听到这话,李归玉笑起来。

他嘴唇轻颤,眼里带了几分疯狂,却还是道:“没关系,”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喃,“你早晚要认。”

说完,他便一把放开她。

“来人!”李归玉唤了人来,抬手随手指了一个太监,冷声道,“带她出去,她头上簪子掉了,你就去死。”

话音刚落,太监便跪了下去,慌忙叩首:“殿下饶命!奴才一定看紧簪子。”

洛婉清诧异又愤怒抬头:“李归玉!”

“走吧。”

李归玉没有理会她,转身提步往内宫行去。

洛婉清抿紧唇死死盯着李归玉背影。

盯着这个陌生至极的人。

等李归玉走远,旁边太监才忐忑不安道:“柳司使,我们走吧?”

洛婉清闻言,抬手就要去扯簪子,一看见她的动作,所有太监惊得跪在地上:“柳司使饶命!”

听见这话,洛婉清动作微顿,忍了忍,终于道:“走吧。”

太监见状松了口气,这才起身来,领着洛婉清走出去。

洛婉清压着气闷走出内宫,太监道着歉给她解开镣铐。

察觉她不悦,赶忙赔笑道:“司使,监察司的人就在门口等您,您看,就在那儿。”

洛婉清闻言回头,老远便见到一位青年等在那里。

正午阳光正好,他又换了件月白色锦袍,带了张鎏金面具,正背对着大殿,站在台阶上眺望远处。

洛婉清见到那人,顿时气消大半。

李归玉是个疯的,她和他置什么气?

她闭眼缓了缓,将情绪压了下去。

等旁边太监给洛婉清解开手镣,洛婉清冷静下来,才绕过转角走向大殿前,唤了一声:“崔恒。”

崔恒闻声回头,目光将她上下一打量,确认她无事之后,便展开双手,歪头一笑。

午后阳光正好,他整个人沐浴在光线里,锦缎流光溢彩,看上去璀璨又张扬。

看着面前这个人,方才杂乱的心境慢慢平静下去,她扬起笑容下了台阶,走到面前人身前,随后听对方似是玩笑道:“不抱一下庆贺出狱?”

“莫开玩笑了。”洛婉清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没什么伤,扬了扬下巴,“先出去吧?”

“等等。”

崔恒拉住他的手中,抬手将她头上发簪取出来,垂眸打量着发簪道:“这只发簪,倒是有些眼熟。”

“哦……”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用他的木簪给郑璧月设局,他给我送回来了。”

一字不提名字,但两人都知道是谁。

“如此。”崔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温和询问,“那这只发簪既然用完了,我帮惜娘还回去吧?”

“也好。”

洛婉清点头。

说着,她就看崔恒拿出一方绢帕,握着木簪一碾,木簪在他手中便被碾做细灰,落入绢帕之中。

洛婉清愣愣看着这场景,见崔恒慢条斯理将绢帕包好,随后唤了旁边太监过来,将包裹着木灰的绢帕递了过去,淡道:“送去给三殿下吧。”

太监闻言,忐忑接过崔恒给的帕子,勉强一笑道:“是。”

等做完这些,崔恒转头看向洛婉清,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迟疑着道:“你……”

“嗯?”崔恒抬眸看过去,“怎么了?”

他面上带笑,洛婉清却直觉不妙,把话全都咽了回去,只道:“回去吧。”

崔恒点头,这才跟着洛婉清一起往外走去。

两人一路往宫外行去时,李归玉站在高塔上,收到太监送回来的木灰,他打开绢布,轻笑一声,随后抬手扬灰,仍由木灰四散于人间。

往事如灰飞烟灭,但他也要把这把飞灰,洒满她余生路上每一寸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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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洛婉清上了崔恒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马车里放着药、绷带和干净的衣衫,两人上了马车,崔恒便背对着她坐在马车门口,闭眼打坐道:“你先能处理的伤口处理了,我等会儿过来帮你处理碰不到的。”

洛婉清也没矫情,果断脱了外衣,便开始给自己清理伤口上药。

这些事儿她做得熟练,她一面清理着伤口,一面开口询问:“今日朝上什么结果?”

“你问什么事?”崔恒慢慢悠悠。

“东宫六率的位置怎么安排?我又是怎么出来的?”

洛婉清问得直接,将酒倒在自己伤口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恒听见身后动静,双手叠定印,闭眼打坐,缓声道:“今日由三殿下提议,决定将东宫六率军归入北四军中。”

听到这话,洛婉清瞬间抬头,吃惊出声:“李归玉说让六率军归入北四军?!”

“不错。”

崔恒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洛婉清愣愣拿着给自己上药,喃喃道:“他可真是聪明。”

“哦?”崔恒睁开眼睛,背对着她道,“聪明在那里?”

“如今东宫六率死了,公子又是有备而来,陛下今日看也极为支持公子,僵持下去,六率军最后都会落到公子手中。李归玉此时提出将六率军归入北四军,陛下必定大喜,在陛下心中,李归玉便离储君更近了一分。”

“你好了没有?”

崔恒不耐询问,洛婉清反应过来,赶忙绑好身前伤口,趴在马车中的小榻上,招呼道:“好了。”

崔恒起身,坐到塌边,净手之后,便开始清理洛婉清的伤口。

洛婉清趴在榻上,继续分析着:“李归玉只要不是想谋反,他成为储君,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得到陛下认可,现下他用六率军向皇帝投诚,只要皇帝不再顾虑他是王氏出身的皇子,那众多皇子,谁能同他争?”

六皇子李素然母妃宫女出身,剩下九皇子李镇祁、十皇子李昌荣、十一皇子李珏成,年纪最大不过十五岁,李宗活不了两年,如果不是王氏皇子身份拖累,怕李尚文死的当天,李归玉就能直接成为储君。

而现下,他直接将东宫军队送给李宗,这是多大的诚意?

“而且!”

洛婉清突然想起来,回头看向崔恒,急道:“那天他送我回来时,就同我说,他知道卢令蝉已经死了,我放的是假消息,还知道皇后不会信他。也就是说他也许早就和王家预警,然后王家不听他的话,派东宫六率刺杀我,捅了这个烂摊子,他今日又来收拾。他还特意找你比试,故意放水重伤……啊!”

洛婉清感觉背上伤口一痛,崔恒淡道:“有点脓血,我替你挤了。”

“你不能提前说一声吗?”

“下次吧。”崔恒在水里洗过手,给洛婉清开始上药。

洛婉清疼过便忘,继续道:“看见他重伤,现下王家必定后悔没听他的,之前他们或许还有间隙,但如今应当和好不少。此事他再提出用六率军换皇帝信任,王家反正也抢不过公子,倒不如做顺水人情。现下他当真是一箭三雕,既抢了公子的六率军,又得了陛下的信任,还缓和了与王氏的关系。他是故意的……”

洛婉清突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