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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他都是他们二人之间绝对的掌控者,他是崔恒的时候,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是谢恒时他认就认,他想否就否。

她逼不了他半分。

这个认知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

她沙哑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时至今日还要继续骗她?

明明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欺骗的必要?

为什么还要骗下去?

谢恒看着她的眼睛,想了许久,垂下眼眸,轻声道:“先处理伤,之后再说。”

说着,他撑着自己站起身来,踉跄着往前方走去,冷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分析着道:“我听见水声,去前面看看。你拿到谢悯然的内力了对吧?那不是你的,你需要时间融合,跟我过来。”

洛婉清不出声,她看着他,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血从他身上滴落下来,滴在雪地,一朵一朵盛开。

可他还是固执往前走,一直走。

纵使满身伤痕,可是他却无比清醒。

困住的好似只有她一人,无法往前的也只有她一人。

她看着他往前,等了许久,她终于才压下情绪上前,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走到一个小洞,里面有水声,洛婉清先进去探了探,确认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后,才领着谢恒进去。

等进了溶洞,两人探了一圈,确认里面有一个小泉,洛婉清才道:“公子先在这里清理,我去准备些吃的。”

谢恒应了一声,洛婉清便放下草药,转身出去找了些柴火,布置洞口之后,她回头升起火堆。

等谢恒出来时,洛婉清已经把火升起来,见谢恒出来,她将野果放在谢恒面前,低声道:“公子用吧。”

说着,洛婉清便退到一边。

谢恒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旁边她一路摘来的草药,轻声道:“你过来。”

洛婉清坐在原地不动,谢恒想了想,站起身来,拿着草药走到她面前,他盘腿坐下,抬手拉过她的手。

洛婉清下意识回抽,谢恒只道:“我拉不住你。”

洛婉清动作一顿,谢恒轻柔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他摸了摸她的骨节,她的拇指断在脱困的时候,他一碰,她就颤了颤。

谢恒沉默片刻,随后取了一株草药,捏碎后将汁液滴涂在她骨节,轻声道:“是不是很疼?”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问,竟就觉得有些鼻酸。

她没有答话,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

只是她手上伤痕累累,本来也算严重,但和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一比,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洛婉清被他手上伤口吸引,看见他被剜开血肉下的血骨,便明白过来,心上颤颤发疼,低声道:“你同我要灯,是为了燃你的骨粉?”

“嗯。”谢恒声音淡淡,给她擦着伤口,“我百毒浸骨,全凭特殊血液压制,我的血是解药,但骨却是剧毒。”

说着,谢恒自嘲一笑:“我死后,不能下葬,否则方圆数里,土地都会尽我所污。”

洛婉清说不出话。

谢恒想想,撕了一块自己身上的布条,低头绑在洛婉清手上,固定了骨节,包扎伤口,继续道:“卯时我服用了曼陀罗香药,今夜若是没有第二颗药,药瘾会发作,姬蕊芳笃定我会去找她,所以现在他们搜山手段还不算激烈。等到今夜,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我。姬蕊芳的功法我虽未曾修习,但也能猜测一二,我带你把谢悯然的内力彻底融合之后,你便离开去找崔君烨。他的身份你清楚了,保住他比保住我重要。”

“我不要。”洛婉清低哑拒绝,“你们要做的事和我没关系。”

“不为你父亲报仇吗?”谢恒抬眸看她,“你父亲当年受崔氏牵连,所以军功一直未领,以罪臣之身待在江南。如今你家仇未报,你哥哥不能入仕,你家人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你不在意吗?”

我不要。”洛婉清低哑拒绝,“你们要做的事和我没关系。”

没想到洛婉清还有这种脾气,谢恒也是一顿。

想了片刻后,他轻声开口:“不为你父亲报仇吗?”

说着,他抬眸看她:“你父亲当年受崔氏牵连,所以军功一直未领,以罪臣之身待在江南。如今你家仇未报,你哥哥不能入仕,你家人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你不在意吗?”

“你除了威胁算计利诱你还会说什么?!”

洛婉清听他的威胁,被激得猛地抬头。

谢恒被她问得沉默,握着她的手不由得微微收紧。

然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冷静分析:“你守着我,除了一起送命没有价值,不如去护好崔君烨和他手里的东西,只要那东西在监察司,姬蕊芳就不会真的杀我。”

洛婉清转头不言。

她知道谢恒说的或许没错。

她赢不了姬蕊芳,她和星灵、朱雀一起护送崔君烨,或许还能出去。

只要东西还在监察司手中,姬蕊芳就要留着谢恒。

她不会杀他。

“可她会折磨你。”

她忍了许久,终于开口。

谢恒神色不动,洛婉清忍不住道:“你身上的伤,都是姬蕊宫给你的。之前他们不敢动你,因为不知道你的底牌,不敢和你搏命。可如今不一样,他们已经探到底了,你没有可以震慑他们的东西,她可以彻底废了你的筋脉,可以让你变成一个废人……”

“我还是谢恒。”

谢恒打断她,他目光没有半点波澜,只道:“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是谢恒。”

他是监察司司主,是威慑整个朝野江湖、百姓供奉为神明的谢恒。

洛婉清再开不了口,她看着面前被火光镀了一层柔光的青年,他神色像在监察司那样平静冷淡,但目光却有着崔恒的柔和,像是一尊神像,带了慈悲。

他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洛婉清心上有些难受,不由得道:“你不会疼吗?”

谢恒一顿,随后就听洛婉清道:“我会。”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有什么好说。

他自己都不在意,他一直骗她,一个机关算尽的骗子,一个想尽办法甩开她的骗子,她有什么好说。

谢恒目光带了几分波澜,洛婉清手指轻蜷,她转过头去,有些难堪道:“公子知道……观澜去了以后,我在想什么吗。”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艰涩道:“他掉下去的时候,我跟着他下去。”

谢恒凝视着她,在袖下悄无声息收起手指。

洛婉清低着头,回忆着那几日:“但我没有能力,我在水下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听到找不到他的消息,我就去找,我每天下水,我一刻都不敢停,我一直找。因为我只要停片刻,我就会想起他。”

洛婉清说着,眼眶忍不住有了雾气,她抬眼看向面前人,竭力克制着道:“我觉得疼。”

说着,她抬手放在自己胸口:“我觉得好疼。”

想起那种钻心的疼,洛婉清挪开目光,艰难道:“所以我不敢想他,我一刻都不敢。我就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我不信他死了,我就找他。等后来崔大人和我说,要让我好好生活,我就进雪灵山,杀人,报仇。我在雪灵山那些时间,我很少睡觉,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因为我怕疼。所以——”

洛婉清转眸看他,目光清亮又坚定:“我不会让自己再痛苦第二次。”

“我……”

“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洛婉清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也不会让它发生。我的路我自己选,”洛婉清盯着他,“公子若要责罚,卑职愿去刑罚堂领罪。”

这话让谢恒沉默下来,他一时无言。

想了许久后,他轻叹一声,开口道:“把手给我,给我一道真气。”

洛婉清有些抗拒,但也知道现下不是和他赌气的时候。

她冷着脸将手放在他手掌上,将真气注入他手心。

谢恒抬眸看她,眼里不由得有了些许笑意。

他垂眸看向她的手掌,领着那一缕真气进入体内,随后道:“你随我走一个周天,感受一下。”

洛婉清心中不悦,但还是由他领着,将真气在两人之间流转。

谢恒一面领着她感觉真气融合的方式,一面道:“我年少上道宗,所修所求,皆是随心所欲。大半生顺风顺水,一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洛婉清抬眼看他,她没明白谢恒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便道:“公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恒没有多说,他看着她手心纹路,缓声道:“那时我常与两位兄长姐姐一起,跟随舅父游历,有一年,在地方遇到一位县官办案,一位贵族子弟强抢民女,那县官判了贵族子弟无罪,因为那位女子曾还手,于是县官认为各有错处。舅父想处理这位官员,然而这位官员却觉自己无错。”

说着,谢恒又强调道:“他是真的觉得没错,并非收受贿赂。”

“所以呢?”

洛婉清没听明白,冷声反问。

谢恒倒也不恼,继续道:“后来我们又走访了很多人,发现这是位好官。他之所以这么判,只是因为他觉得,该这么判。那时我年纪尚小,便告诉舅父,为何这种事会频频发生,那是因为朝廷给了官员太大的权力。朝廷虽有法度,但太过零散,对于大多数案子,更多依照官员自己的良知和内心断案,每个人标准不同,最终判断案情便不同。我说,若能出一个统一的标准,让官员依照统一的律法断案,那这样的事就会少很多。”

“所以崔大人著了《大夏律》。”

洛婉清终于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抬眼看他。

谢恒点头,神色平淡,只道:“我虽年少,但也与兄长他们一起参与,寻天下学子,一起修著此书。结合现有律法,上万卷宗,修旧增新,最终著出此书。然而此律太过详细,极大限制了官员权力,尤其是世家贵族,更是少了正大光明作恶的法子,于是深受诋毁。为了推行此书,舅父一直备受排挤,那时候我父亲就骂我,说我招惹祸端,可我不听,我一直支持他们。有一年醉酒,大兄崔子规问我,如果日后清算上断头台,我会不会害怕。我说我有什么好怕,大家一道来,一道去,没什么可怕。”

“我一直是这么想,大家一起死而已,没什么可怕。而且,又怎会走到那一步?”

谢恒苦笑,眼中带了讥讽:“陛下支持,崔氏昌盛,有兵有权,我还在琴音盛会拿下魁首弹琴喝茶,怎会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