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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王家从来没想逼问,他们只想逼反。”

洛婉清明白过来,思索着道:“他们试图假借圣旨直接杀了太子皇后,只要成功,就算陛下反应过来,与崔家也已经生了间隙。北戎外敌在外,他们锁死和玉关外消息后,陛下就必须依仗他们。而你母亲提前得知消息进宫,最终以刺杀谋逆之名被困,谢夫人为了保全你和谢家,便断绝关系自尽于宫中。”

谢恒闻言点头,继续道:“我娘去世,太子皇后失踪,未央宫没有活口,陛下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任凭他们黑白颠倒。但不管怎么样,我娘死了,陛下肯定会担心舅舅因此心生仇怨,刚好六日后,舅舅威胁的信件回来,陛下更觉舅舅心生反意,于是将崔氏下狱。”

“崔氏下狱后,崔大人叛国的消息传来,北戎军队东进,陛下在惊慌和愤怒中,根本无法多想。”洛婉清了然。

“所以他给了王郑两家扩兵的特权。”谢恒肯定开口,嘲讽笑开,“而王郑两家,的确也打出了和玉关的大捷。”

和玉关大捷传来,让李宗安心,也让整个东都狂喜。

这时崔清平归来,李宗会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办法再信任崔清平。

他想要那个东西。

而崔清平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只有旧时的情谊,可要陛下相信他们的情谊,首先要交出那个东西。

“我信陛下给了舅舅一线生机。”

谢恒拿着洛婉清父亲的信,翻转在灯火之下:“他们自幼相识,亲如兄弟。舅舅回东都那夜,城外全是杀手,我去劝说舅舅离开东都,可他选择了东都,选择了陛下。”

灯火下纸页光泽流转,谢恒苦笑:“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诚心。其实他入宫那一路,都是杀手,陛下有无数次射杀他的机会,可陛下没有,他放任舅舅走到宫门前,喊出那一声‘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

这是天子给予的情谊和生路,他本可以死得悄无声息,死得一言不发。

“可我想,我母亲、姨母、兄长,整个崔氏都给不出的东西,舅舅应当也给不了。但与此同时,陛下却知道了,他送了一个东西到江南。至今,陛下都相信,送到江南那个的东西,是他要的东西。”

于是这个送往江南的玄天盒,成为了君臣最大的隔阂。

在李宗逼问他想要的东西的下落,崔清平一问三不知时,李宗却只知道,他悄无声息送了一个铁盒去往江南。

于是崔清平的辩解,真正的真相,在这个隐藏的铁盒前,都成为了谎言。

而且,对于李宗而言,真相是一把利刃。

如果李宗信了崔清平所说,就要背负起因为自己因贪图某个东西,猜忌将领、失察奸臣,导致边境十城陷落、百姓被屠杀、崔氏蒙冤的罪过。

所以李宗不能信。

他只能相信崔清平撒谎,崔氏意图谋逆。

他决不能信,崔清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背叛大夏。

在他苦守边境孤立无援时,他没有放弃等待李宗;

在他收到一位妹妹死去,另一位妹妹和侄儿失踪消息时,他没有猜忌君主,依旧在等待李宗;

在他收到自己满门下狱,他还在等待李宗……

他等到最后,等到三万百姓死在和玉关,等到城破人亡,自己回到东都,他其实还在等待他的君主,李宗。

崔清平的每一步,都在被人逼着叛国,可他却至死未叛,他给予君主最忠诚的献祭,可李宗呢?

李宗怎么能承认,是他的贪婪、他的猜忌,毁了这样的忠心和情谊?

从崔慕华死那一刻开始,但凡有任何能表明崔清平不忠的理由,他都更愿意相信,

“所以……”

洛婉清不由得喃喃:“陛下到底要什么,而那个铁盒里,又到底是什么?”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见他不出声,转过头去,就见他斜靠在床榻便上,两指夹着她爹的信纸,举在半空翻转。

一夜最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晨光透过苍白沉闷的窗纸照落进来,洒落在他清贵俊美的面容上时,格外柔和明亮。

洛婉清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看见谢恒。

这样亲近又真实,没有半点遮掩的谢恒。

她一时没有出声,静默着看着他。

谢恒察觉她视线,目光扫来,挑眉道:“盯着我看什么?”

洛婉清一顿,不想让他得意,故作冷淡转过视线:“没看你,看信。”

“看信?”

谢恒闻言却是笑起来:“那你看半天,没发现不对吗?”

洛婉清一愣,迅速回眸,就见谢恒举起纸页。

光透过薄薄纸页落在她面前,唯独有三个字透不过光,在光线下发沉发暗。

上面写着:

“壬戊戊”

昌顺八年是壬寅年,五月是戊月,十五日是戊日。

这三个字,正是北戎真正突袭的时间。而此刻它出现在这张纸张末尾,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洛婉清惊讶看向一旁谢恒。

谢恒笑意盈盈,只道:“还说不是在看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洛婉清将信拿过来,在手中翻转查看。

谢恒侧身撑着额头,靠在床边,笑着瞧着她:“同你说话的时候。”

“那你还不去试?”

洛婉清皱起眉头,谢恒却是不急,只笑眯眯看着她:“想不想一起?”

洛婉清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谢恒,目光沉沉。

想了片刻后,洛婉清却只道:“公子——不怕我看到不该看的吗?”

谢恒闻言笑开,他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递到洛婉清面前。

洛婉清疑惑看着药丸,就听他轻声解释:“这是鸢杀。”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笑着道:“宫廷秘制毒药,每年服用解药一颗,若无解药,一年之内必死。如果你愿意——”

谢恒微微倾身,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中带了引诱:“把性命交给我,你我至此一体,我于你,再无秘密。”

洛婉清没出声,她看着面前毫不遮掩自己计较的人,感觉像是看一条盘踞在她面前的白蛇。

他吐着蛇信,展露着它的毒牙,然而她却没有半点惶恐。

她知道,这颗药是他作为谢恒给所有人的交代。

他与她分享秘密开始,他就是把自己的命交了出来。

可他的命从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命,而是许许多多人的命。

他可以赌自己,却不能带着其他人上赌桌。

如果她背叛他,他便带着她一起死。

这已经是谢恒能给予她最大的信任。

“惜娘?”

谢恒见她久不出声,不由得开口提醒。

洛婉清听他出声,没有犹豫,抬手将药丸放入口中,旋即站起身来,抓了一件衣服,从窗户外一跃而出,平静道:“走。”

谢恒笑起来,跟着她一起从窗户跃出,回到自己房间。

两人打开密室,从高处一跃而下,一前一后落到密室中后,洛婉清便停住脚步,等谢恒上前。

谢恒走到柜前,打开上锁的柜子,洛婉清替他掌灯,看着他从柜子中拿出玄天盒。

“你既然在东都竹林见过崔家主,他没有同你说这个铁盒是什么吗?”

洛婉清看着他珍重擦过盒子,不由得出声询问。

谢恒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没有。”

薄灰被他拂开,谢恒面上带了些笑容:“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送出过一个盒子,在我想要带他走,问他发生过什么时,他同我说,如果我不能自寻找到真相,便永远不要触碰真相。”

说着,谢恒侧过让出位置,抬手道:“你来开罢。”

洛婉清得话有些疑惑:“为何我开?”

“我最珍贵之物,自然交予最珍贵之人。”

谢恒站在一侧,笑着看着玄天盒:“我找了它六年,也准备了六年,请惜娘为我打开吧。”

洛婉清得话回眸,便知正如她拿到父亲的信会惶恐,谢恒找了六年的东西,又不会不安吗?

她没再多言,垂眸拨动齿轮,齿轮转动的声音响在房间,成为整个房间唯一的音色。

壬,壬寅年。

戌,五月。

戌,十五日。

“咔嚓”一声轻响,盒子弹开,洛婉清缓缓打开木盒,里面东西露在半空瞬间,洛婉清瞳孔急缩。

金色虎符安静躺在带着血的书册之上,经年不见天日,却在见到灯光刹那,瞬间流动起灼人眼目的光泽。

“虎符。”

谢恒平静开口,没有半点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