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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可他刚一说,才恢复平静的陈松意眼前就再次浮现出了上一世城破的画面。

上一世也是如此,师父说要离开一阵,让自己守住城等他回来,可她没能等到。

老人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抓住了,他停住了话头,低头朝着力道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松意抓紧了自己的袖子,仿佛被巨大的噩梦袭击了,表情一片空白。

“松意?”林玄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就见仿佛被魇住的少女喃喃道:“师父不能走,我守不住……”

老人叹息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当少女暴露出情绪的冰山一角时,其实内里已经快到极限,她心中的创伤极深,在所有人面前都藏得很好,只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一些。

这一次又要留下她在这里守城,犹如重复前世的结局。

“好孩子,不一样的。”老人放缓了声音,将她从前世的梦魇里拉回来,定在如今这个不同的时空里,“我已经改变了你家的阵法,它不再有缺憾,况且这一次有厉王殿下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现在不是上一世她身处的那个时候,不是边关与草原拉锯、精力耗尽,而他们失去了厉王,无人再能威慑草原王庭的时候;也不是王朝千疮百孔,民不聊生,连边关将士的抚恤跟奖励都放不出来的时候。

“你不在那个时候了。”

她已经把这一战往前推了十几年,又改变了很多事情,让大齐处在一个最强盛、最有机会将草原王庭完全瓦解的时候。

“好孩子,想起来了吗?”

终于,师父的最后一句话如尘埃落定,将她彻底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是的,现在不是上辈子那个时候了,一切不一样了。

她已经改变了命运。

她抓着师父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眼前的血光与火光散去,重新浮现出了师父的脸。

师父正在关切地看着她,眼睛里写着自责跟愧疚。

她知道,见过自己的记忆,师父也一直是自责的,哪怕这一世的他什么也没做。

他也怕重蹈覆辙,也怕回来的时候又同上一世一样,见到的只是自己挂在城墙上的尸体。

但师父比她勇敢。

他知道了这么多,承担了更多,却还是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见她目光恢复清明,而且注意到了自己先前一直隐藏起来的愧疚,林玄丝毫不感到意外。

因为她是那样聪明的孩子,哪怕“自己”只是无心插柳,也为这个中原王朝栽成了一棵可以支撑起一切的大树。

他再次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抢占了先机,重创了刘洵,给我和整个大齐都抢到了时间。刘洵需要时间来闭关恢复,等为师去探清草原王庭,用不了多久,你只要守住这一个月。

“而且,为师的眼睛和你是相连的,不管多远,你都可以借到我的力量。”

这一次,身为师父,他不会再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会有坚强的后盾。

……

军令一下,铸造工坊一旦运转起来,很快就打造出了游天需要的箱子,送往了城外。

拿到箱子之后,游天立刻开始着手实验,研究的主要是放在箱内的毒石对临近活物的影响,通过病症的产生跟发作方式来逆推治疗方法。

而麒麟先生的离开是秘密,除了厉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是前往了草原王庭,就连身在必经路上的游天也没有见到师兄——他只是这日回自己居住的营帐时,看到了那里多了一封信。

打开一看,信上是师兄的笔迹。

他来过,又走了,要往草原王庭去,为的是去看刘洵在草原王庭留下了什么后手,确保没有遗漏。

“……在我这个师父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就要拜托你多照顾松意了。”

游天看完师兄的信,一言不发的从营帐中走了出来,看着草原王庭的方向。

此刻正是星斗满天,星辰指着他师兄离去的方向。

星光下,游天仿佛可以看到那个离去的小老头的背影。

“真是的……”游天把信纸在两手之间一搓,直接用真气搓成了漫天粉屑,他不满地嘀咕道,“打我这里过也不来见我,我都快忘了师兄你长什么样了。”还有,让他照顾亲师侄,难道他不特意来交代一句,自己就会忘记吗?

另一方面,找到了引发怪疾的毒素源头,并且找到了封锁毒素蔓延的办法的消息也在城中传开了。

无需刻意,城中百姓就自发的将这个消息口口相传,不过半日就传遍了全城,甚至传到了周边地区。

为这种怪疾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就传染到自己身上的百姓总算舒了一口气,进城来做生意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恢复了几分怪疾爆发前的热闹。

而另一座城的气氛完全不同,作为张家的统治之地,这座属于张军龙的城池尤其独立于边境体系外,在他与阎修达成协议,准备和他合作之后,那些从蜀中逃出来的人就聚集到了这里。

除了先前派出去一些残次品,在几座城中引发了一场混乱之外,他们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建功。

而且因为要在城中暂时隐藏,不能有太大动作,所以他们的试验品也许久没有增加。

像这样从普通人一步登天变成可以操纵旁人命运的道术高手的,性情本就容易偏执,被关在这里很是急躁,再后来有那些被污染的天阁弟子加入后,聚集在这里的人就彻底分成了两派,终日争斗。

没有真正打起来,还是因为有道人的命令悬在头顶,不准他们自相残杀。

出身天阁的门徒认为这些被制造出来的速成品没有多大用处,而出身民间的这些人则觉得这些出身天阁的家伙只有一张嘴——他们起码还做了些事,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呢?

于是在道人到来之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双方身处在一处时,视线一碰都能碰出火花来。

在这个仿佛天然洞窟一样的聚集处,一束天光从洞顶照下来,照亮了在石阶尽头的那张石椅上。

道人的身影在石椅前出现,洞窟里弥漫的火药气才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平复下去。

道人的目光在下首分成两派的人身上扫过,这才在上面坐了下来,淡淡地开口:“闹什么。”

对他来说,不管是他随手抛出的引发了怪疾的天外陨石,还是底下这些被制造出来的人,全都是消耗品,是随时可以抛出去的棋子。

他对他们没有多期待,自然也就没有多珍惜。

只不过这些消耗品应当被用在适合的地方,而不是内部倾轧,小打小闹可以,但不能损耗在自己人手上。

闻言,底下这群人顿时互相指责起来。

一方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追随道尊?不过是一群蝼蚁得了造化,不懂珍惜,不顾大局,只想着满足你们那些低端可笑的愿望。”

另一方反驳道:“你们又比我们好到哪里去?我们来到这里起码给他们一些颜色瞧,让这些人抱头鼠窜,彰显了我们的威名,哪像你们只知道像老鼠一样藏在阴暗处不敢出来。”

“威名?你们彰显了什么威名?”被反驳的冷笑一声,“派出去的那些残次品除了打草惊蛇之外,他们还做了什么?杀人也没挑几个有分量的杀,杀的全是些没用的东西。蜀中那么好的地方让你们经营,结果被人带兵清剿也就算了,还要我们去救——要是没有我们,你们现在谁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你们倒是会经营,那怎么不把边关都拿下了,还等我们过来做什么?”

“呵,你们有本事别躲,去把你们追过来的那个阁主跟同门杀了。”

阎修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互相攻击,只感到如同置身市井。

他心中评判:“一群空有能耐却没有脑子的废物。”

他这段日子身在此处,早已经看清了这些人的本质。

如果是他有这份能力,或者能够指使得动他们,局面早就不一样了。

可惜,不匹配的能力落在了没脑子的人身上。

而自己,似乎是没有踏进那个圈子的资质的。

不过也罢,他原本也不是靠这些能力出头的。

比起得到并掌控力量,他更在意的还是两次救回自己性命,又给他指出了新的道路的道人。

他想着,看向坐在上首似乎在毫不介意看着他们争吵的道人,开始推断他的想法。

就见道人一抬手,下方那些吵得厉害的人脑子却根本不清醒,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该不该出声让他们安静下来?

就在阎修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阵劲风拂面,吹得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伴随地上的砂石被风吹动,这一道道凭空在山洞中生出的风刀落在了底下争吵的众人脸上。

吵得正上头的人先是脸颊上一冷,随即一痛,就有鲜血喷洒出来。

锐痛跟血腥气带回了他们的神智,让他们骤然噤声。

整个空旷的山洞再次恢复了安静。

尽管他们性情诡异,不服管教,可是在面对给了他们力量,让他们变得与旁人不同的道人时,他们还是本能地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安静。

“行了。”道人看着下方个个脸上挂彩,除了少数几个没开口的还全须全尾的人,径直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闭关。”